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末吧。
冷冽的寒风中,她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深一浅地走着,红肿着眼睛。早已过了上学的时间,街上快步行走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独留她一个穿着校服、却戴着耳钉的高中生踽踽独行,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
有那么几次,她脑海中回响起上了年纪的班主任对她下的最后通牒:“顾昕明,你要是再上学迟到,或者有逃课行为,学校就会立马劝退你!你现在已经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了!”
可是,班主任的警告在其他事物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你算什么东西?当年你背着我在外面做的些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不自己撒泡尿看看自己的脸!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精致的瓷器瞬间在木地板上炸开了花,水渍弥漫,陷入地板的每一条缝隙。顾昕明记得,这是在她上幼儿园的时候,颇为骄傲地送给祖父母的重阳节礼物。
她用力地闭了眼,像是要极力把这些记忆赶出脑海。自我催眠后,大脑一片空白。她迈开麻木的腿,走向了四中附近的网吧。
网吧里战的正酣,键盘按键发出塑料的撞击声。“操!团里的奶妈是手残吗?又灭团了!”
“大邱,团里缺人吗?拉我进来。”她甩下书包,戴上耳麦,进入了那个嘈杂的世界。
“好嘞,阿明你站三号点,小心BOSS的震地技能,奶好最前面的T!”团长沙哑的男声从耳麦里传出来。
技能流畅地从指尖放出,配上装备达到了最佳治疗效果。“哈!会心!”她激动地敲了敲电脑桌,邻桌的顺子给她丢来一根烟。这是他表达兴奋的方式。网吧里逸散的香烟味混杂着酒精的醉生梦死的味道,悄无声息地让她远离了现实中的罪恶。
如果只有这个游戏世界,没有如铁笼般的公寓,没有年轻的精神病人和上了年纪的精神病人,没有碎出冰裂纹效果、最后彻底瓦解的瓷器,生活该有多么美妙。
班主任的话再次产生效力约莫是中午的时候。她本想在网吧里待上一天再回家,反正下午也是四中照例的新年联欢。奈何大邱和顺子两人各自被教导主任抓回学校,她一个人在网吧对着一个满级的人物无聊至极。她竟冒出了“班主任怎么还不来管我”的想法。
抵达教室的时候已接近中午。班上的同学都在外吃午餐,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班主任蔡老师候着她。顾昕明皱着眉头,脸上并无意外的神色,显然班主任的态度在她的预料之中。
“顾昕明!你又去哪里了?你真的想被劝退是不是?”
课桌上的文具盒叮当作响,不满意蔡老师的暴力对待。
“今天早上起晚了。”她漫不经心地找着借口,顺势绕过蔡老师,想把书包丢到自己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去。
“起晚了?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又去网吧了?有人告诉我看到你在网吧里鬼混了!”蔡老师一把拦住丝毫不把她放在眼中的顾昕明,道,“回什么座位?连学校都不想来了还这么着急坐到自己座位上?到我办公室里站着去!”
原来她知道?那还一副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样子等她顾昕明自己主动找上门来?如果她今天干脆不回学校了呢?
她眉毛一挑,快一个学期了,她对付自己还是就这点路数?无聊。
“蔡老师您别生气,对身体不好。”她讥诮地笑了笑,一个潇洒地转身,往教室外走去,却不是班主任办公室的方向。
“你——”蔡老师的手僵在半空中,她气地说不出话来。这个学生的古怪脾气,在全年级找不到第二个。她向来最恨这种不入流的学生,教育的过程中没说过什么好话,最后也嫌她麻烦,只要不影响到班上其他同学,她也就坐视不管了。
顾昕明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偌大的四中校园中,冷风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刺着她干涸了泪水的脸。迎面走来几个谈笑风生的女学生,看到她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很快掩饰过去,不露痕迹地往路边侧了侧,集体从花圃中的小径绕道而行。
“啧啧,怎么遇到了那个和混混一样的顾昕明?”
“你小声点,别让她听到了叫校外的人来打你。”
“吓死本宝宝了。”其中一人抚了抚心口,“这种人渣不招惹为妙。”
“谁是人渣?!”顾昕明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下意识地回嘴。这些学生读书都读傻了吗,骂人的词汇这么匮乏?她倒想好好教育教育她们。
呵,人渣。她确实是她们眼中的人渣,她听到骂她难听的多了去了。
几个女学生一哄而散,没把顾昕明放在眼里,开始另一个话题。
“听说今天下午的元旦联欢会是秦木和席清清负责主持?”
“没错没错!终于可以一睹学生会主席的风采了!”
“你别花痴了,那么多比你优秀的女生对他有意思,哪里轮得到你?”
“别说,我真没见过像秦木这种学习又好,能力又强,还有责任心的男孩子。最重要的一点,颜值高啊!”……
小团体渐行渐远,顾昕明无法听清她们在说什么,也不想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秦木这个名字她是听说过的,也仅限于老师在班上对他这样一个外班学生楷模的大肆赞扬。
不就是一个学生会主席吗?她愤愤地想,本能的将楷模的形象推到她的世界之外。
他真的有这么好吗?他被称赞的那样品学兼优,那么,如果是他,他会不会也像其他人那样对我呢?
顾昕明无言地转身,无缘由的有些失落地面朝着张灯结彩的学校体育馆。下午的元旦联欢会将在那里举行。
“就算他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也轮不到我吧。”
T市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在甚是晃眼的阳光中,雪花厚重地压在她的肩上。她像一只黑色的羊子,徘徊在纤尘不染的纯白之外,不知何时才能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