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殿
正殿内,摩严正板着脸坐在上首,落十一和数名弟子分列两旁。
空中裂风之声响过,须臾之间,白子画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微微一晃,已然飞进了大厅,飘然落在众人眼前,笙萧默紧随其后。
“尊上/儒尊”弟子们纷纷行弟子之礼。
白子画在正殿里站定,从容的受了众人的礼拜,便转身向着摩严微微点头,“师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身上消魂钉的伤怎么样了?”摩严从上座下来,三尊会审后,这是他第一次再见白子画。期间,摩严几次去绝情殿看他,却总是被绝情殿的结界挡回。如果不是笙萧默拦着,他就算是拼尽了这一身的修为,也要破了这绝情殿的结界。
他不是不气他的,气他当众护短,让长留遭受非议。气他随意便丢下了掌门宫羽,弃天下和长留不顾。更气他不爱惜自己身体,为了花千骨那个孽徒收了六十四根消魂钉,险些毁了千年道行。
“没什么事了,劳烦师兄挂念。”白子画淡淡的回道。他知道摩严对花千骨成见已深,本就预借这次的大错将她除去,然而千年的师兄弟情谊,也知道,他所做的一起,也是为了自己,即使心里再大的不满,还是独自默默承受拭去。
“那就好”摩严点点头,“我这里有些固本培元的仙丹,你一会儿带回去。”
“不用了,师兄,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白子画低垂眼帘安静地站着,如往常一样看不出喜怒。
“师兄知道你的修为,但一切还是不能大意,毕竟是六十四根消魂钉。现在七杀虎视眈眈,杀阡陌为着花千骨被罚,几次三番来闹,你如果不调养好自己的身体,万一那魔头兴兵来犯,你如何能力抗七杀?”
这几个月,杀阡陌几次来长留要人,白子画知道杀阡陌只是为给长留压力,怕长留对花千骨不利,并无真正攻打的意图,因此对杀阡陌的叫喊辱骂并未理会,没有下绝情殿。每每都是摩严迎战,杀阡陌功力与摩严不想伯仲,甚至有过甚之处,看着摩严眼中掩饰不去的疲惫,白子画轻叹了口气,不忍再拒绝。
看着两位师兄此时的状态,在一边一直伺机而动,要当和事老和稀泥的笙萧默微微松了口气,摇着扇子调侃道,“大师兄还说不偏心二师兄,之前和杀阡陌对战,我也不轻不重的受了点内伤,都不见大师兄把那仙丹给我一颗半颗的。”
“你不过伤到皮毛,况且你自己擅长的就是岐黄之术,哪里还需要我的丹药。”摩严瞪了他一眼。
“师兄,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回去了。”白子画打断了笙萧默的调侃,小骨毒伤未解,他知道,自己虽然身在贪婪殿,心却一刻没有离开。
“子画你先别走。”摩严脸上一正,拦住了正欲御风离去的白子画,“我已经帮你保管了两个月了,掌门宫羽兹事体大,你还是自己收着。”
“……”白子画一怔,看着摩严手中递来的掌门宫羽,心里竟莫名的有几分抗拒,“师兄,小骨犯下大错,我是她师父,责无旁贷,理应与她一同受罚,我……”
“那是那孽障自己犯的错,如何能牵连到你!”摩严知道白子画想说什么。
“那也是我管教不严之过。”白子画心中凄凉,明净的眸子中微光闪动,小骨,你偷盗神器为我解毒,所有的罪责却要你一人承担。
“你别再为那孽障开脱了,你已经为她受了六十四根消魂钉之刑,难道还要为他负了长留,负了六界不成?”摩严心中憋闷,气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脑门上的青筋都爆出了,到现如今,白子画还是句句维护,再这么下去,他真怕白子画会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师兄,师兄,我们师兄弟三人好不容易聚到一起说说话,你怎么又生气了。”看着摩严和白子画之间似乎又要爆出火药味,笙萧默惊的连忙插入两人之间劝和,“掌门师兄,大师兄也是心疼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才会发脾气的。”笙萧默默默的对白子画摇头。
“小骨的事,我自有分寸,师父的教诲子画不敢忘记,我不会弃长留和六界不顾,长留和六界永远都是子画的责任。”白子画低垂眼脸,有那么一时片刻,他突然觉得好累,所有的责任和道义,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见白子画如此,摩严心烦意乱的一挥袖子,退了一步,“罢了罢了,罚也罚了,现在那孽障不过废人一个,也生不出什么事端,此事就此打住。今天找你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师兄,是什么事?”笙萧默松了口气,赶紧跟着转换话题。
“天山派掌门尹洪渊今日带了女儿幽若过来拜见,想拜入我们三尊门下。我见过那孩子了, 仙资不错,”摩严顿了一下,谨慎的观察白子画的神色,“子画,你将她收入门下吧。”
“师兄,你让掌门师兄收徒?”笙萧默差点被自己咬到舌头,今天是诸事不宜吗,怎么大师兄哪壶不开就偏提哪壶。
“我说过,我白子画此生只收一个徒弟。”这边,白子画脸色一冷。
“如今花千骨仙身被废,修为俱散,以后能不能修仙还是个未知数,长留掌门首徒岂能是个废人?”摩严沉声说道,“子画,你收徒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此事关乎长留,你不能任性而为。且不说她花千骨如今修为俱毁,单是她偷盗神器,私放妖神出世,结交七杀,和那杀阡陌暧昧不清,种种劣迹,怎么还能当这长留掌门首徒?她以后如何能继承你的衣钵,掌你绝情殿一门?”
“我自己的徒弟,我自有担待。如今我已不是掌门,小骨也无谓背着掌门收徒的名号。至于将来她是否能承我衣钵,掌我绝情殿,这些我都不在乎。”白子画他沉默一秒,干脆地答道。
“你……”摩严气的手都发抖。
看着这两人似乎又是两立的局面,笙萧默感慨自己人生艰难,“师兄师兄,你先别急,掌门师兄收徒事关重大,我们该从长计议,好歹,也先让掌门师兄见见那个幽若先吧。”
原以为,按以往经验,摩严会同意,如此,这件事拖延拖延,便也过去了。
“不必多次一举了,论出身论仙姿,幽若都比那花千骨好过千倍。”然而,摩严此次显然是铁了心了,“子画,此事我这个师兄已经替你做主,如果你还是执意不肯,我只好召集九阁长老,将花千骨逐出长留。”
“那就请师兄连同我一起逐出长留吧。”白子画神情凛然,转身便欲离开。
“你……”摩严怒不可遏,额头青筋爆出,“那我便用着掌门宫羽开启蛮荒之门,将那孽障逐去蛮荒,永不召回。”
“师兄,你何苦逼我!”白子画顿住脚步,心中闪过了那个明亮清澄的眼神,动人的笑容,一瞬间,刺得胸口一阵剧痛,原本淡定的双眸中似乎一瞬间蕴含了无尽寒痛。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声音也跟着发抖起来。随即,体内一股冰冷的气流无法抑制地从他站立的地方向四面八方狠狠撞了出去!贪婪殿内瞬间充满了重若千斤的仙力!那排山倒海的压力将桌上的杯盏粉粉震落在地。
“掌门师兄”笙萧默见到此状,心头大骇,想要制止,却发现根本无法近得他身。
摩严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眼前相识了千年的人忽然让他觉得陌生。
“掌门师兄”笙萧默还在试图靠近。
片刻,只听得白衣之人无力的叹了口气,那磅礴而出的力量渐渐被收回了体内。白子画缓缓转身,望着对面脸色青白的摩严,一向平淡的神色清冷复杂。
殿中安静压抑的让人窒息,半晌,白子画无力的垂下了眼帘,眼中的伤痛几乎将一切淹没,“收徒之事再议吧。”说完足尖点地,白色的身影已然腾空而起。
绝情殿结界波动,白子画和笙萧默一前一后的御风而至。
白子画轻轻落足在院子里,面前便是花千骨的房间。他想推门而入,但在手触到绢门时却僵住了。
笙萧默就静静的陪在他身边,此时,他脸上早已褪去了不羁和戏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安和担忧,刚刚在贪婪殿的一幕让他心有余悸。
半晌之后,笙箫默终于打破看平静,“师兄,你别怪大师兄,他虽然手段激进,但所有的出发点无一不是为了长留,为了你。”
“我并没有怪他,我只是在怪我自己。”白子画重重的叹了口气,虽然一如往常的神色,但是脸色却一片惨白。缓缓抬起的眼中是无法藏匿的哀伤,“我白子画守护天下千年,可笑的是,到最后,竟唯独保护不了自己的徒弟……”诛仙柱下的那一幕再次在眼前重现,接踵而至的心痛撞击的他喘不过气来。多想告诉她,“小骨别怕,师父永远会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而下一刻,却又硬生生地顿住。此时此刻,他又能有什么资格对她做这种承诺?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