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
“师父,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吗?”花千骨房内,幽若哀怨的看着仍是震惊茫然的花千骨。
“我,我真不记得了,我们有见过吗?”花千骨一头雾水,幽若怎么会成了她的徒弟?
“好吧”幽若认命般叹了口气,想想也不能怪自己亲爱的师父,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再告诉她一次,“我是天山派掌门尹洪渊的女儿,因为两百年前,有人对我爹寻仇不成,便借机重伤了我,还将我的魂魄封印到了一枚上古遗留的炎水玉里。我爹四处寻找我的魂魄,整整两百年也没能找到我,但又不愿放弃我,于是就一直冰冻着我的肉身。而炎水玉作为神器,这两百年几经波折,最后落入了皇家,而阴错阳差的,又被现在的皇帝孟玄朗送给了师父你。这么多年,师父你一直戴着炎水玉,寸步不离,幽若就和您朝夕相伴了这么多年。刚开始的时候,我的魂魄一直处于混沌之中,时昏时睡,但偶尔都能与您心灵相通。我被封印在虚空中,一直都很孤独害怕,但是自从跟在您身边,我就不害怕了。虽然我感知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渐渐的和你心意相通,所以在幽若心里,您是这世上除了我爹以外,和我最亲近的人了。后来,炎水玉的封印被解开,我就被放了出来。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找您了。”幽若开始竹筒倒豆子般的讲述着自己千辛万苦的拜师过程,“开始,尊上根本连见都不肯见我,后来我就每天来撞绝情殿的结界,终于,尊上被我的诚意感动,愿意见我,我才能最终拜您为师的。”其实,幽若没好意思说,是白子画被她扰的不厌其烦,准备赶她离开,结果被幽若一句要拜花千骨为师惊到才给了她机会说明原因。
“你一直在炎水玉里?”花千骨心疼的看着眼前古灵精怪的女孩,原来这么多年,除了糖宝一直在自己身边,冥冥之中,还有一个幽若以她自己的方式默默陪伴了这么多年。
“嗯,直到朔风解开了炎水玉的封印,我才出来的。”幽若认真的点点头,还忍不住在眼睛里含了两泡眼水。
“朔风?你知道朔风?”这个名字再次被提起,花千骨心里又是一痛。
“知道啊,我每天跟着你,到后来,不止能感知到外面发生的事,还有你的喜怒哀乐,你高兴我也高兴,你伤心,我也跟着伤心。”幽若骄傲的点点头。
一股暖流涌进了花千骨心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除了糖宝,还有另一个人一直陪着自己,开心的,不开心的。
“师父,这是我的宫铃,尊上说,让您亲自交给我。”看着似乎是失神的花千骨,幽若连忙拿出了宫铃,差点忘了,拜师还差了最重要的一步。
“宫铃?”看着幽若手上的宫铃,花千骨的眸子瞬间没什么神采,浓浓的忧伤飘渺其间。仿佛又看到自己拜师那日,虔诚的跪在他面前……
“宫铃你不要,本尊收回就是,你既然自请逐出我白子画门下,那从今以后,你便以长留普通弟子的身份在此禁足思过。”
那日,白子画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父,你为什么还要帮我收徒?
看花千骨久久没有动作,也不说话,而神情愈发呆滞,幽若有些急了,师父该不会不想收她吧?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求的尊上,现在万事俱备了,师父大人可千万不能反悔啊!不行,一定要曾热打铁,拿下师父。“师父,我是尊上亲自帮您挑选的徒弟,而且,尊上亲自交代的,一定让您把宫铃交给我!”
“幽若,我偷盗神器,是长留和天下的罪人,而且,现在没有仙身,没有法力,你还要拜我为师吗?”看到眼前一脸紧张的女孩,花千骨的心隐隐的有些疼,这样的神情好熟悉,当年,自己是否也是这么紧张这么恐惧的。
“那当然,不管师父您是什么人,变成什么样子了,幽若都要拜您为师!”幽若笃定的点头,满脸认真的神情,“师父,您没了仙身,幽若就陪着您一起修炼,师父您这么聪明,很久就可以再修仙身的。”
再修仙身!?花千骨一怔,心好象被揪扯了一下,随即又淡开。
再次迎上幽若认真的神情,一如曾经的自己,无声的感动涌上了心头,她被这种无法描述的感觉支配着,点点头,不再犹豫,小心的拿起了幽若手中的宫铃,仔细的挂在了她腰上,郑重的说道“幽若,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花千骨的徒弟了!”
“哦,太好了,我有师父了!师父,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拨弄了两下腰间的宫铃,幽若就差蹦起来了。
花千骨恍惚的看着兴奋的幽若,依旧是熟悉的神情,熟悉的话语。当日,拜师后来到绝情店,自己也是幽若今日这般的兴奋吧!
过往的情景一幕幕地从眼前掠过……待发觉时,低垂的眼睫早已蒙了浓浓的水雾。
漆黑的夜晚,花千骨还是来到了白子画寝殿外。
院中,潺潺的溪流因为月亮的倒映发出了亮光。她抬眼望去,很美的月色,淡淡的银辉洒下,裹着院中的桃花树,花瓣纷扬,落英缤纷,美的让人落泪。
花千骨痴痴的望着紧闭的绢门,她知道,此刻,他就在房内,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几次想要开口呼唤,却生生吞下。
她知道,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从踏上这个外廊时,她便情怯了,短短的数十步的外廊,她走的及缓,走的及慢。
可是,太多的话想要问他,想问问她,为什么要替她收徒?当日杀阡陌因收徒之事大闹长留,
为什么所有人都误会了他,他却不去解释?
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替她挡去绝情池水?他明明知道了自己那不堪的心思,为什么还是愿意如此竭力地维护她?
师父,虽然你收走了我的宫铃,可是,你还是愿意承认我的是吗?
万籁俱寂,“你在禁足,我不唤你,便不要离开你的院子,靠近这里。”当日白子画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时,她终是将手停在了离他的绢门半寸的地方。
缓缓的后退了两步,花千骨轻轻的跪下,此刻,她低垂的眼睫蒙了水雾,如同纱幔一般微微颤动。
师父,小骨何德何能,竟能让你为我做到如此?这么多年,你养我育我辛苦教导栽培我,为了救我身中剧毒,更替我承担罪责受了六十四根销魂钉,差点毁了千年的修为。如今还为了完成我曾经小小的心愿,替我收徒。而我却对你竟抱着那不堪的心思亵渎你。师父,小骨错了,小骨竟错到如此不可饶恕!
师父,你放心,从今往后,小骨会管住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再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将要说的话在心里默默的念出,花千骨对着绢门郑重的磕了三个头,一如那日拜师般,庄严肃穆,无比坚决。然而,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悄悄滑落脸颊,泪浸透了粉色的衫领,刺的胸口一阵剧痛……
终于,紧闭的绢门缓缓的打开了。
此刻,空落落的外廊上一片寂静。
白子画无力地靠在了门边,无声的叹息声甚至不被花鸟觉察,印衬在银白月光中的那袭白衣,竟如融在了这夜色般无二。
夜更沉了,绝情殿上,万物似乎都已入睡。
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侧殿,轻轻的推开花千骨房间的绢门,此时,房间里窗幔深垂,浅淡的月光照不进来,屋内流淌着的只是无声的寂静。
白子画悄无声息的坐在床榻边上,花千骨在黑暗中闭目合眼,身子向里面微侧去,也许是因为四周浅色幔帐反映的关系,她小巧的耳朵和纤细的颈脖显得不同以往的白,那是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冰凉凉的。她的呼吸声听来也并不均匀,有着莫名的沉重。
手压在了胸口上吗?白子画凑近身子把那只搁在胸口的手轻轻的移开,将滑下的被子重新拉上来盖到她身上。
借着月光,他看到了她深蹙的眉头,阖起双眼的脸上,表情如夜色本身那么宁静,只是两道淡淡的眉轻轻纠缠在一起,竟仿佛有化不开的不安紧锁其中。
小骨,是不是在睡梦中,我也同样让你伤心难过?
白子画把手悄然抚在她拧起的眉心间,手指从眉心开始缓缓地抚过,抚平她的眉头,动作是异乎寻常的轻柔,深恐惊醒了安然沉睡的人。
他坐在黑暗中,良久不动。
万籁俱寂里,他竟感到了一片寒冷彻骨。
此刻,他心中的感触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是悲凉更合适些。
“如果一个男人,连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幸福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天下大义,责任背负?你是长留上仙,修为法力六界第一,可你却连给自己爱的女人幸福都办不到。难道,众生责任就该用自己的幸福来交还,这样才是大义?”
寂寥的深夜中谁的声音在响起?一字一句清晰可辩。
小骨,原谅师父的自私,我们这份爱的下面便是万丈深渊,我给不起。
小骨,师父也从来不觉得你的爱是可耻的,虽然,这份爱错了。我也曾因为这份爱迷茫过,挣扎过,痛苦过,但终究抵不过你给于的所有美好。
虽然师父一次一次狠心的逼你放下,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的,是师父。是我太自负了,自负到纵容了当初心里对你的那一点点喜欢,以为凭自己的定力和道心绝不可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白子画紧紧握住了拳头,指节泛白,此刻,左臂绝情池水的疤痕悄无声息的又在隐隐作痛……
小骨,原谅师父的自私。
如果失去你,我就将像是一叶迷失在苍茫天地间的扁舟了吧。 ;
无尽的漂浮,不知何处才是岸。 ;
逃不掉…… ;
到不了…… ;
无尽的仙力再次滚滚涌入沉睡的人体内,小骨,将你禁锢在绝情殿,最重要的是,你被断念废去仙身,如果没有仙力每日滋养,恐怕,无论如何,你也无法再修得仙身了……
此刻,院子里,蹲在树上的小小身影已经无法压制住心里的激动,她只是出来解决个人问题,没想到能遇到这么劲爆的事情。
“哇,尊上进了师父的房间了,月黑风高,而且这么久都没有出来。太棒了,尊上,想不到你是个这么直接热情的人啊!”无数美好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然而,这些美好还没有播放完毕,她小小的身影便被掌风震落。
“哎哟”摔下来的,正是今天才拜师的幽若。
“看够了?”白子画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眼眸中折射出的寒光如冰碴。
“尊,尊上……”幽若浑身一激灵,吓得立即乖乖跪好,这尊上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呀,自己明明一直盯着门口,怎么完全没发现啊?
“你在炎水玉里时不仅能感知到小骨的喜怒哀乐,还能感知到她的思想。”白子画眉头微蹙,淡淡扫她一眼。
“呃?”没想到白子画突然丢出这么个问题,“我,我不知道啊,尊上,我听不懂您说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的。”幽若心虚的低下了头,两个食指对对戳。
白子画面似寒霜,目光凌厉。
“我知道师父喜欢尊上……”在白子画强大的气场下,幽若无法回避的说了出来,啊,尊上的表情也太渗人了吧……啊~她不想要被赶回天山啊,她更不想又被封印到什么神器里去啊……心里在张牙舞爪的哀嚎……
“好好照顾她……”
呃?我没听错吧,尊上不罚我?等幽若回过神来时,那个出尘傲岸的身姿早就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那还用说”没了那可怕的恐惧感,幽若迅速起身,拍了拍跪疼的膝盖,“我的师父,我当然会照顾好!”一抹颇具深意的笑意爬上了她古灵精怪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