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子画的徒弟,我不逐,谁也不能带走!”白子画冷冷的开口,此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花千骨的呼吸一滞,白子画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师父,你还当小骨是你的徒弟吗?可是,您曾说,此生只收一个徒弟。那为什么您现在要另收他人了?
昨日的忧伤如水般漫进了她的心里,有一瞬,她甚至想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丢下他。有一瞬,她想问问他,你明明说此生只收一个徒弟,你不逐我,为什么转身又要收其他人为徒?
然而,在更多地情绪爆发前,她悄无声息的掐灭了所有不该有的幻想。
“白子画,你马上就要收别人为徒了,你这逐与不逐对小不点有什么区别!”杀阡陌嘲讽的开口,“你别在这装慈悲,摆出一副怜悯众生的模样,我告诉你,小不点不需要你的怜悯。”
“我知道,你们长留一直以守卫神器为己任,结果掌门首徒却监守自盗,你们定是觉得她辱没了你仙界第一大派的名声。而且现在小不点失了仙身,失了法力,你白子画又后悔了,觉得这么一个废人怎么配做你白子画的徒弟。但当日你们三尊会审,你白子画当着所有人答应了小不点,不逐她出师门。你白子画不想被人说成食言而肥,这边不逐小不点出师门,这边又另行收徒。而你白子画要收的新徒弟叫幽若,天山派掌门之女。你不就觉得她身份贵胄,这样出身的人,才配得上做你长留上仙的徒弟吗?”
“只要我一日不逐,花千骨便还是我徒弟,我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与外人无关。”白子画周身的空气都在变冷,对于杀阡陌的嘲讽,他不想理会,也不需要去理会。然而,从花千骨投入杀阡陌怀抱那瞬间在胸口积聚的那口气却堵得他发慌。明知道花千骨对杀阡陌并无男女之情,但是一想到她被别的男人搂在怀里,难以抑制的怒火便往上窜。
花千骨,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姐姐,别说了,我偷盗神器,罪大恶极,确实应该受罚。”花千骨哀求般对杀阡陌开口,杀阡陌再次将残忍的事实在她面前提起,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往她从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疼的她不想清醒,却又不得不清醒。其实,在杀阡陌问出这么多让她痛心的问题时,她其实是有那么一丝期待的。而当听到白子画冰冷的回答,她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了……
而还有一个人,其实也怀着如此的心思。笙萧默看着白子画万年寒冰般的面容,在明知道他对千骨的情义之下,他实在想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答应收徒。如果真是收徒,那么以后的以后,他和千骨又将如何相处。难道真如现在这边,躲避着,一生一世,永远都只能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偷偷相见?而此刻,杀阡陌又似乎抱着玉石俱焚之心,因此在明知白子画会盛怒的情况下,依旧冒险将花千骨带下绝情殿。
然而,事态却没有朝着他的预期去发展……
“罚?十七根消魂钉,他白子画亲手刺下的一百零一剑,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杀阡陌怜惜的看着花千骨,黯然道,“你仙身被废,修为俱散,你现在甚至虚弱的连个凡人都不如。难道,真要你钉死在诛仙柱才算真罚了?”杀阡陌嘲笑着,“如若这样,你白子画又何必假仁假义的替她受下六十四根消魂钉?你是真舍不得这唯一的徒弟,还是知道了小不点为什么盗取神器而感到内疚自责?”
消魂钉?
突然涌现的信息让花千骨脑子大震,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师父代我受了六十四根消魂钉?糖宝不说,轻水和舞青萝不说,儒尊不说,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白子画,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当日只身认下所有的错,宁可咬舌自残也不肯说出盗取神器的真正原因,怕的就是师父会自责,会内疚。
而结果却始终连累了他!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八十一根消魂钉她只受了十七根?不是因为那一百零一剑替代了消魂钉,而是余下的那六十四根,都是师父替她受了。
到底还是连累了他!
没有移开视线,因为她发现眼前的人也正默默注视着她。
脸上的淡漠神情似乎不染半点风霜,深邃的双眸中看不出任何波澜。
为什么,为什么?错的明明就是她,该受罚,该受罪的也应是她!师父,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虽然那十七根消魂钉,疼的我犹如凌迟,可是,再怎样的痛也比不上此刻,让我知道,原来你更伤,你更痛!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知道那六十四根消魂钉可能会要了你千年的修为,为什么你要为我这个悖德**的徒弟承受这么多?
当日害你中毒的是我,偷盗神器的是我,释放妖神的是我,前事种种皆是我!为什么你还要一肩担下我所有的错?
视线朦胧了,眼前白子画的面容也模糊了。茫然的站着,头好沉,好沉……紧紧的闭起眼睛,连忙摇摇头,似乎是想甩掉些什么,又或者,是想理清些什么……
此刻,再听不清周围的任何声音,仍是不动,四目相对,就这么对望着,恍如隔世的感觉。觉得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终于,迈开了沉重的步履,向着那个身影走去。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好想过去抱住那个身影,也想让他抱住自己。可是……
短短的几步之遥,花千骨极力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慢慢的、慢慢的走过去,走向那个刻骨铭心的白色身影。步履是颤抖的……眼见着那身影越来越近,她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每一步踏在青石之上,就像踏在自己的心。
越来越近。
花千骨屏住呼吸,终于站在了白子画面前。
在所有人的震惊中,花千骨缓缓跪下,跪在了白子画面前,奉在手上的五彩宫铃熠熠生辉。
“罪徒花千骨,结交七杀,偷盗神器,释放妖神,条条都早已不容长留,不容师门。”花千骨望着白子画一字一句的说道,坚定的声音,决然的神情,一如当日拜他为师时的誓言,“尊上慈悲,仍将我收留门下,容我思过。而今花千骨不知悔改,今日又再为我,导致七杀来犯,长留弟子损伤。”一字一句的说着,原本清透的双瞳瞬间变得漆黑,像是失去了什么,“花千骨今日自愿削去长留上仙弟子身份,逐出长留,去除仙籍,永不再录。”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响起……
大殿前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突如起来的一幕,就连杀阡陌都怔住了。
当日受刑,花千骨宁愿魂飞魄散,所求的,也不过是仍旧保留长留弟子的身份。今日,依旧是这个倔强的女孩,为何自求判出长留,自逐师门?一如当初的坚决肯定,似乎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千骨,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笙萧默震惊不已,俯身想将花千骨拉起,怎么都料不到事情会突然如此变化扭转,他的本意本是希望借此让白子画遵从本心,却不想会如此巨变,“今天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师叔带你下殿是希望你能规劝杀阡陌,免得妄增杀孽。不是让你如此自裁赎罪的。”
“儒尊,花千骨罪不可恕,当日三尊会审之时就该被逐。是我执念太重,失了分寸。今日又酿此大祸,罚我逐我,花千骨心甘情愿。”花千骨拒绝起身,面上一片平静,内心却翻江倒海般在痛着。
花千骨,你再不能连累师父了。你终究是他的生死劫,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生死劫,不死不疯便成魔。你已经害的他身中剧毒,险些丧命。现在又累他代受重刑,难道,你真想害死他吗?
不,不可以!花千骨,只要他好好的,你又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
花千骨,你最怕的事情,就是怕他从此以后又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绝情殿。既然,现在他要再收徒了,以后就会有另外一个人,替代你,陪着他。那他的世界就又不会太清冷孤寂了。而你,不是早就失去了陪伴在他身边的资格了吗?怀着那样龌龊的心思,在他的心里,该是有多么的失望和厌弃!
花千骨,离去吧!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当你对他生出那龌龊的心思开始,一切便都不可以挽回了。
是你,玷污了你们师徒间的这一份纯净。
然而,想到离去,想到此刻一别,怕是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了吧。花千骨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心在痛,身在痛,似乎连全身的骨头都在剧烈的疼痛。
勉强咽下喉头突然上涌的那股腥甜,紧紧的咬着牙关,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
白子画面无表情的看着脚下之人奉在手上的宫铃,五色琉璃的色彩,却明晃晃的让他觉得刺眼。
这个宫铃,你无时无刻不贴身收好,如今,连这宫铃,你都可以舍去了?
整个世界似乎成了黑白一片,寂静消音。白子画不知道刚刚花千骨说了些什么,或者是不想知道她说了些什么。是不是我听不到你所说的,那么一切都还是没有发生呢?
花千骨,你把所有的话收回去,收回去!
你怎么敢,怎么敢轻易说出这么绝情的话?你怎么敢不经我允许便自请逐出我白子画门下?
是不是我宠的你任性枉为,是不是我宠的你不知轻重,是不是我宠的你……
望着眼前一脸决然的那人,白子画缓缓地拿起了她手中的宫铃,突然觉得,心里似乎破了道口子,疼得他快不能呼吸。身体里的力量好像在静止的那一刻已全部挥散到空气中,似乎连站也站不稳。
想上前将她抱在怀里,生气的质问她,
花千骨,宫铃你不要了,师父你也不要了?
花千骨,失去你,你要我怎样度过以后如此漫长的孤独?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长留上仙白子画,什么都做不了!
偌大的广场,一片寂静,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宫铃离手,花千骨的心也空了。
望着白子画,他白色衣袍轻轻飘起,矗立无声。原本承载了万千星空的双眸已分不清神色,哀伤?落寞?失望?震惊?还是依旧淡漠?
心瞬间纠作一团,多想再紧紧的拽住他的袖子,告诉他,假的,师父,小骨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没有人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小骨什么都不想要,只求留在师父身边。
可是,雪山之上,我已经自私过一次,现在,以后,小骨都不能再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再害了你。
师父,对不起!
也许,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交谈了吧?
很抱歉这场对话将以这么不愉快的方式结束。
但是,从此以后,在你的心里,花千骨将永远成为过去。
或者,时间久了,你就会慢慢的将我遗忘,最后,彻底将我忘记。
忘记我这个曾经如此让您失望,让您难堪,让您耻辱的人!
然后,您依旧是纤尘不染的长留上仙!
阳光在此时再次降临,可惜寒冷,两人在这寒冷的阳光下,瞬间无言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