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阅读的记忆里汨罗江应是在一个叫磊石山的地方汇入洞庭湖的。我没到过那地方,我想象不出具体方位,那是个怎样的地形。但我知道汨罗江是一条很怪的河流,几次向西,然后朝北,踏入洞庭。我曾说过我一定要去汨罗山拜谒屈老先生的。我好想从洞庭湖出发,越过磊石山,沿着汨罗江溯流而上。那里是他的魂灵安息的地方……到达汨罗山已是上午10点了,只见一片起伏连绵的丘陵由东向西朝玉笥山逶迤而去。几千年了,一个用诗书写民生、以命明志的爱国诗人就在这里枕着江流长眠在这一片青黛之中。
艳阳照射在屈原的墓碑上,斑驳陆离,像一位耄耋老人满脸起了寿斑。碑面的字迹尚可辨认,碑阴则无一字说明,历史就像这墓碑一下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我来到赵家冲后的一座屈原墓前,据说这是12座疑冢中最为壮观的一座,碑文为“故楚三闾大夫之墓”。读着这仅有的所谓碑文,只觉得古代华夏子孙对此颇费过思量。中国的墓葬历来对身份有讲究,往往有一些重要的个人信息从墓碑上逸出。据唐杜佑《通典》记载:屈原冢有石碑,文为“楚放臣屈大夫之墓”,后来碑佚。过去的那些古碑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或损毁或散佚了,而今存传的尽是近代人的重建。这让我有机会作一次比较。唐代屈原墓碑标示的是“楚放臣”,这个身份是很明确的,让人一看就明白屈原是楚国被放逐之臣。看不到其他褒贬文字的墓志铭。清朝同治年间刊立的屈原碑,碑文则很中性,称屈公为“故楚三闾大夫”,只标明了身份,同是屈公之墓,而碑文几字之差,让人觉得感情色彩大异。
在汨罗山1500平方米的范围里,屈原疑冢如种瓜种豆散布其中,其墓或大或小,其碑或高或矮,这并不影响我对先生的仰慕,它们给我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向度与高度。
凝望荒草萋萋的屈原墓,眼前总好像晃动着楚国高大的城池与屈公形容枯槁的身影。其实春秋时期楚国还是很强大的,即使战国时期它的疆土仍在争战中不断膨胀延伸。太史公有史笔记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屈原是在战国时期七雄纷争、秦强楚弱的形势下,抱着改革政治、富国强兵的雄心壮志,力图让楚国一统天下的。他主张彰明法度,举贤授能,东联齐国,西抗强秦,楚怀王昏庸无道,再加上反动贵族令尹子兰、上官大夫靳尚、宠姬郑袖等佞臣小人的围攻,他的政治理想不能实现。在苟且偷安、惧战主降的贵族们的打击排斥下,斗争处于劣势的屈原最终遭谗罢官,被放逐,长期流浪沅湘流域。一个人的政治才能不能充分得以施展,政治抱负不能得以实现,何其郁郁。屈子被放逐汨罗江畔9年余,报国无门,每日只能披发行吟于江边,北望郢都,思念祖国,愤然怅然写下许多不能打动楚王的文字。当秦军攻下郢都的消息从远方传来,他痛不欲生,万念俱灰。
屈原死后,太史公曾到屈公生前垂钓和行吟的江暮潭凭吊,痛哭而流涕。贾谊赴长沙王太傅任途经此地亦欷歔掩泣,作《吊屈原赋》。屈原的弟子宋玉还登上玉笥山之最高处,为先生招魂。时逾几千年,作为先生的崇拜者,我只身来到屈公墓前,虽然不知哪座冢内真正埋着诗人的骨骸,但我想整个汨罗山,不,整个华夏山水都有他的忠魂!每到一座疑冢,我都宁可相信这是一座真坟,我采撷一束满山疯长的艾蒿和牡荆,献到屈公的墓碑前。要知道这艾蒿是每年端午节人们必采之物,而牡荆,则早在周时它的名字就叫“楚”啊汨罗山下那一块百亩见方的水塘,我想这应该是当年女委取土造坟的楚塘了。楚塘之名也是后人命的,人们赋予了它时代色彩与政治意义。楚塘如今芰荷蓬勃,水草丛生,汨罗山满山遍野的艾蒿何其蒇蕤,是专为纪念屈子生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