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含丝毫屈折迂回的迹象,眼前只剩下一条笔直向下的仿佛通往无间深渊的捷径。
伏羲不禁怀疑起祝融的用意来:“祝融道友,不知贵族所谓议事厅到底位于何方?”
“这种事不需要你知晓。你现在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跟我一起跳下去。如果你实在害怕的话,大可以闭上眼睛,就当是做了盏茶时间的噩梦好了。”
他无谓的耸耸肩,仰起脑袋,望着天空发起呆来。
祝融看见伏羲的模样,没好气地说道:“爷又不是压你去坐牢,何必故作可怜姿态,你小子不会是被那鸿钧夺舍了吧!”
“伏羲孤身入不测之境,正是安危难料,前途未卜的时候。日光好不容易才冲破云层阻碍,送来淡漠的薄明。难道还不值得伏羲驻足吗?”
“矫情,给爷下去吧!”祝融飞起一脚,将伏羲踹进黑暗中去。
同他一道坠落的流光,映出万壑岩中流淌着的风化斑驳,如醒竹般精准的钟乳石液在永无止境的堕落中汇成一线,再也传不到耳边的击石声响,模糊了时间的界限,或如一瞬之迅疾,或似万年之久远。
袖中,久不出声的呲铁兽忽然发出凄厉的哀嚎,吓得伏羲出了一身冷汗:“那莽汉,投入监牢受刑的滋味怎么样?我真没想到,就凭你这幅薄弱身板,居然能撑这么久,看来这巫族的监牢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对,寿元,我的寿元,我苦修来的寿元不见了!”
伏羲默默抬起手来,想抚去额间的冷汗,一时没留意,竟将额顶黑发也捋下百十根,才蓦然惊厥,不知何时开始,发露枯涩斑白,衣衫遍染污浊,腋间汗如雨下,已有了入劫的征兆。
慌忙之间,他凝神定息,将自己一身修为法力尽数锁在周身三百六十处大穴中,再不敢探出神识四处探查。
一盏茶工夫刚过,耳边又传来祝融的声音:“你身上藏着什么示警的法宝或灵兽么?爷还以为你还得再费些工夫才能发现身上的异状呢?”
伏羲睁眼,自己犹半身浸入洞口,腰间被祝融用脚趾挂着,冷哼一声,跳将回来,整张脸黑得像是生了锈的锅底,抹去干瘪枯黄的死皮后,仍不见活血的颜色:“祝融,要不是我这法宝示警,伏羲是不是还有陨落的风险?”
“陨落?我族可不会下作到胡乱谋财害命的地步。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爷也自然会留你一条命在。只是,若没有本事,只会空放大言的话,咱们根本就没有商议的必要。”
“你这是什么意思?”伏羲心道,刚才真是危险之至,若是他再沉迷幻象之中,定会修为大损,时间再久些,将呲铁兽暴露出来,恐怕就真得陨落在这里了。
“伏羲,你不会不明白,若以鸿钧之能,都不得不派来信使,定是有滔天的祸患。如果鸿钧派过来的是个软脚虾,只会怂恿我族冲上去赴死的话,要不是脑子有病,便是心存不轨。但无论那种情况,我族都不需要接受这等废物的指挥。”
伏羲摇摇头,苦笑道:“便是试试在下的神通修为能不能入眼?”
“嗯,看你如此识趣,自封修为的份上,我这便带你去议事厅好了。”
伏羲不禁自嘲,到头来,还是不放心他,好容易卸下一层枷锁,又急匆匆地让他自己再把枷锁套上。只是,越是如此,他便越好奇,祖巫们与鸿钧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才能在势同水火的同时,不得不保持联系。
祝融一臂架在伏羲肩上,长号道:“一,二,三,跟我一块儿跳,这回可不要用神识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手段哦,否则,就算鸿钧赶来,也救不了你!”
伏羲身不由己的再次坠落,不由大怒:“怎么又来这套?”
半晌后,如同蘸了盐水的皮鞭抽碎山岩的声音,回荡在幽暗冷寂的地底深处,激起压抑不住的尖细窃笑,打破了肃穆的氛围:“玄冥,这便是你说的鸿钧信使?果然与那老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瞅瞅他谨小慎微却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入骨笨拙,简直污了我的眼睛,赶紧把他轰走!轰走!”
“奢比尸,把无用的嘲讽和上不了台面的瘟毒手段收起来,这家伙既然承了鸿钧的看重,又顺利通过大兄布设的禁制,自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听他讲讲,自无不可。”
倒在岩壁上的伏羲此刻正抽搐着直起身来,抹去额角的血痕,心里对祝融抱怨不止:既然不让我动用神通,还不出手护我周全,难道指望我用肉身硬抗岩石么?
恰在此时发声的两位,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循声望去,只隐隐看到模模糊糊的身影藏身于黑暗中,不能辨其本末,只好鞠躬示意:“玄冥道友,祝融道友,还有这两位道友,其实伏羲不过是传递消息而已,真的用不上这等大阵仗!”
“未必,鸿钧一向自诩谋定而后动,却从不将自己的谋算说出来,单单指派弟子出来做事,若办成了,自然是他有先见之明,若不成,自然是弟子悟性太差、一次两次还好,长此以往,谁能知道是他胸中是有千沟万壑,还是一肚子草?道友只要说说你自己的谋划便好,不用报他的名头。”波光氤氲,让黑暗的影子平添一份朦胧,也让伏羲猜不准他的立场。
但此言既出,伏羲给自己设计好的台词便是一堆废纸。长出一口气,他露出愁苦的面色,道:“道友如此说,伏羲可是始料未及啊。但鸿钧前辈确实留下过话来,请容伏羲先讲一遍可好?”
见没有回应,伏羲也不在乎,只学着鸿钧佝偻的样子弯下腰来,咳嗽两声,带着沙哑的沧桑声音响起:“大尊祈愿,切不可毁于罗睺之手。请诸位祖巫牢记,切莫骄纵自身,生出欲要一战定胜负的心思。”
“语气勉勉强强学了七八分吧,但鸿钧只会对生客说的这么客气,你知道他对我族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么?至于罗睺,鸿钧当年飞扬跋扈的时候,不是说罗睺于他便是只蚂蚁,想什么时候踩死就什么踩死么?”奢比尸尖声细语,偏偏音调高的刺耳,惹得伏羲身上一片恶寒:鸿钧这个只剩脑袋留在黄土上的老头也有这么狂气的时候,还会大张旗鼓的对祖巫们讲出来?
“奢比尸,族议之时,最忌讳感情用事,你心里的怨气,我感同身受,等伏羲说完,若你不能满意的话,我陪你一起揍他!哎,共工,你怎么不说话?难道爷说的不对么?”轻轻的咳嗽声响起,祝融才出来打圆场,但显然是偏袒于奢比尸这边,还将矛头甩给另一位。
正当伏羲嘀咕不已,这共工又是哪位的时候,空气中传来阵阵水声,粼粼波光缓缓涌动,将巨蟒般的三角形头颅映个通透,落于伏羲目中,只剩黝黑黝黑的精铁般鳞片。只看他抬起右臂,五指并拢,化作一条青蟒,徐徐匍匐而下,为他奉上一杯热茶,“不速之客也是客,还请先品香茗,润润喉舌,再论其他。”
伏羲干笑着接过茶水,原来是刚才阻止奢比尸嘲讽的那位。心中则更加郁闷:八位祖巫与会,只有三个出气,还都遮遮掩掩,不露真容,看来都巴不得让他赶紧离开。
麻烦透顶,几乎让他生出撂挑子的心思,但是,他还是需要与这群祖巫好好谈上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