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听着元始的古怪语气,心中很是有些尴尬,但回味起来,元始似乎对他的老师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灵机一动,面露促狭之色,用胳膊肘杵了杵元始,见他面容敦肃,又笑不出来,一口气被憋在嘴里,难受的很。
伏羲忙又回过头去,大喘一口气,才缓了过来,对元始讲道:“在下现在对鸿钧前辈可是好奇的很,究竟是什么样的教法,才能教出三个秉性大不相同,还对老师出言不逊的徒弟来。”
“道友讲错了。”
伏羲剑眉微挑,发出一声轻咦。
“若论秉性,老师共亲自教导过五个弟子,都是大不相同的。而说起出言不逊,贫道断不敢认,几个师兄弟也不敢认,吾等不过是理念不通,据实而言罢了。”
“据实而言?”伏羲笑了,自见面起,这元始便一直用着那种一本正经的口气,然而言语之间,半露鄙夷,讽喻直刺,近乎失礼,对他如此,对鸿钧与通天,大概也是如此,着实让旁者难生亲近之心。
但他逡巡昆仑不去,不是为了这位才止一面之缘的元始,而是为了连面儿还没见就在心中给他留下了深刻阴影的鸿钧。而现在,统观老君元始通天师兄弟三个的言行,这位鸿钧前辈不说授业解惑,高风亮节,却也忍性极佳,想必不会过分为难于他。
心防渐去,伏羲往日里的那种轻佻感觉渐渐复苏,眉眼里挤出道弯沟,道:“道友莫要说笑了,修道修道,虽也讲求个去伪存真,但未见得道友所据皆是实,其他道友所据皆是伪吧。”
“修自己的道,成自己的实。世间有大毅力、大智慧者,能得大法力,大神通者,都是如贫道一般。”元始语气顿了顿,趋进两步,抬手轻指伏羲胸口,道:“你也不例外。不是么?”
伏羲面色猛的一白,苦笑两声,艰难地发出声音来:“元始道友说得在理。”
元始道:“在理不在理,是正理还是歪理,皆由道友自决,不必问贫道的意思。”
接着,他从衣袖里捧出一柄玉如意,抛至空中,散发出氤氲光芒。元始举右手食指,虚画拱形,口中则念念有辞,声出如乐,韵律挥洒过去,那如意便整个儿膨胀起来,如桥梁般架在楼阁宫阙之间。
元始踏足其上,听见如珠玉落盘般的清脆声响,不由满意地颔首,回头向伏羲道:“按旧例,有客初至玉京,必先越过五条关卡,才能拜见老师。然而十余万年前,通天师弟自请镇守此地,将这条规矩毁得一塌糊涂,老师多次问责,他也不知悔改,自行其是,终于让老师忍无可忍,两个论道三日夜,还是通天师弟见识浅薄,败下阵来,赌气闭关去了。”
伏羲闻言,不禁回想起老君所述,会心笑道:“道友的意思是,让伏羲再闯这五道关卡?”
元始一声冷哼,道:“规矩既然已经破了,就没有再讲究的必要了。贫道本已经在昆仑山下另设法阵,如果来者能勘破其中玄机,哪怕他最后筋疲力竭,是沿着八十一万山路爬上玉京来的,也有面见老师的资格。”
伏羲低头暗想,原来老君所谓昆仑气象万千乃至三灾利害,均是元始一力促成。可自己前日初上山时没碰到什么妨碍,大概是通天或老君的手段,抑或是鸿钧自己亲自出手也未可知,道:“这么说来,伏羲如此轻松便上了山,还是道友看在下眼缘不错喽?”
元始嘴角向下一撇,语气冷硬:“元始做事,从来不看面相。道友不过是入了老师与师兄弟几个的眼而已。”
伏羲大概理清了元始的脾性,也就不再理会他那半分不让的口气,反而露出张欠揍的笑脸,道:“不知在通天道友镇守玉京前,有多少访客曾面见过鸿钧前辈啊?”
“百万中或可取两三众。”
“那现在呢?”
“自贫道镇守玉京以来,拢共不足十指之数。罢了,事到如今,何必拘泥于这等细枝末节。”讲到这儿,元始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伏羲道友?”
“啊?”
元始蹙眉道:“今日已经空耗了不少时辰,本该即刻领道友去见老师的,但元始尚有一事相求。”
“道友但讲无妨。”伏羲拱手,亦踏上如意玉桥。
“入彀者难逃劫数,可若是一个已经占得先手,蓄势待发;余下四个犹疑不定,进退两难。请问道友,谁的赢面大些?”
“伏羲未知始末,不敢妄言,但想来还是占得先手的赢面大些。”
“所以,如果不违本心的话,贫道宁愿站在另一边,只是可惜了。”元始叹息着,万古不化的脸上也多了些许无奈:“修道至今,从没有谁说服过贫道,同样的,贫道也从没有说服过谁。但是,终究今时不同往日,伏羲道友也该明白,眼下没有决断就是最差的决断。”
又是麻烦一桩!
伏羲如此闭目腹诽,又道:“不知元始道友打算让伏羲怎么做?”
“贫道明白,道友这番前来,并不遂心顺意,恐怕对老师的观感也不会太好。但不管道友用什么手段,劝解抚慰也好,讽刺直谏也罢,总之,先帮他定出个御敌的章程来。”
“元始道友何必如此胁迫?这等大事,可不是伏羲这等太乙散数做的到的事啊!”
元始横眉,额上挤出三线皱纹,长发举冠而立,束不住的发丝滑过伏羲脸庞,只让他感觉到如利剑般的冷凉锋锐。
伏羲惊诧之余,不由退后两步,再抬头看去,元始脑后光晕猛涨一圈,涌出万线红光,入了眼,刃刻成道道血丝,散遍眼白。
这家伙,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么,伏羲暗想,他一时不慎,已是落了下风,若是就此求饶,岂会不被小觑?
想到此处,嘴角不禁露出嘲弄的笑意,无风借力,反上云天,飘飘摇离了如意玉桥,反手一掌,巽卦三迭,风成六昧,直叩在对方胸膛,声如巨雷,震脏伤腑,将他震退五六步远才被反推回来,若不是元始见机得早,立地生根,也不知能否挡得下来。
那风回转过来,被伏羲作势一推,再添三昧,再看四周,十丈之外,天高云淡,富丽堂皇,仍是飘渺仙乡。而十丈之内飞沙走石,昏黄漫眼,煞意流转,激起呲咔声响不断。元始低头一看,那九昧风在他胸口处扯下齐齐整整的三寸烂布条,边缘的线头处,还能看见金铜锻打的痕迹。可怜一件仙珍锦绣,就此成了废品。
伏羲抬抬手,露出了胜利者的表情,道:“真不好意思,道友这件衣服算是毁了。”
元始嘴角里明明已经沁出血丝来,反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道:“这等神通,可不是太乙散数该有的,便真是太乙散数,也值得老师另眼相待。”
伏羲见元始这幅模样,脸上的喜悦渐渐凝固了,道:“道兄这是何意啊?”
元始抬手,抹净嘴角血丝,中指微屈,喝道:“凝!”
晶莹剔透的微毫血丝竟晃晃悠悠地爬上指尖,汇作绛紫颜色,点在胸口处,令那破损的锦袍好像活了似的,自来穿针引线,绣成云纹形状,伏羲凝视,那云纹里竟隐隐有几分九昧风的道韵意味。
元始正正衣冠,再瞅伏羲一眼,直把他看得汗如涌泉,才道:“伏羲道友无故打伤贫道,不该有所补偿么?”
伏羲道:“道友莫要开玩笑,伏羲明明是见道友要动手才……”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惊,暗道:“不好,一时紧张太过,着了这元始的道了”
果然,元始立定身形,站若孤松,道:“贫道虽一时心情激愤,有些失态,让道友受了点惊吓。但绝无动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