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南角,有人喝着酒,侃着山海,将军府上,有人靠着软榻,吃着果品。
正是此时,从屋外窜进了个小丫鬟,向着那靠在软榻上的人喊道:“小将军,可了不得,主母回来了。”
在陈庆之的指挥下,玉门关的守军不但守住了城池,还击溃了来犯的突厥人,这使得他在人们眼中的形象有了根本上的变化,将军府中的人更是高看他不止一眼,连称谓都从原来的“公子”变成了现在的“小将军”。
“怕什么,这次我姐可没理由训我。”
“可是,主母看上去很生气,连前庭的大门都是一脚揣开的。”
“没道理啊,难不成是知道我拿他冰窖藏尸的事情,但这事可没几个人知道,我姐这刚进城是如何知道的。”一听这话陈庆之就发了愁,暗自说着,一抬头,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不过好在,这门不是被人用脚踹开的,陈庆之只道还有挽回的余地,便急忙跳了起来,堆出满脸笑容向来人迎去。
陈庆之有十个姐姐,又是家中独苗,自幼便被宠上了天,即使是他老爹陈八贤,他都一个不服两个不愿的,却唯独不敢在他这个最小的姐姐面前造次。
一来这小姐姐虽然人长的秀美脸上却常带冰霜,自从嫁给了武成峰后大概是所有的耐性都给了那个黑脸大汉,对他更是生冷不吃油烟不进,一不顺心便拳打脚踢,二来这陈庆之是真的打不过他的这位姐姐。
打不过自然要认怂,脸上的笑容光用谄媚来形容明显是不够的,若是陈八贤看见了他儿子现在的怂样,恐怕都会生出大义灭亲的想法来,那站在一旁的小丫鬟只看了一眼便出了一身恶寒,手上汗毛立起一片。
“姐姐大人这一路风尘可疲倦否?”陈庆之一边说一边搀起陈盼盼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她坐好。
“不累。”陈盼盼捧起一旁的茶盏,用手掀了掀盖子说道:“温了。”
陈庆之一惊,赶忙用眼神示意那在一旁候着的小丫鬟去换茶,却听陈盼盼又开口说道:“不必了,我不想喝茶,你先出去吧。”
“好嘞。”陈庆之一听,如释重负,急忙向门外走去。
“我让你走了么?”
“啊,我就是觉得在房内待得久了有些气闷想出去走走。”陈庆之赶忙停住脚步,向着那小丫鬟说道:“红袖,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我姐有要事相商。”
“我问你,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事?”待那小丫鬟走了出去,陈盼盼便开口问道,脸上尽是阴沉。
陈庆之一看形势不对,急忙坦白从宽,说道:“我拿冰窖藏尸可是为了守住城池,那些尸骸我也早就命人打扫干净了,姐姐你可不能单因这点就动手啊。”
陈盼盼先是一惊,随即便觉得有些好笑,但那笑意还未从眼眉间流露便被她收了回去,依旧阴沉着脸,不说话。
见自己的坦白没有起到效果,便更加慌了神,接着说道:“但是姐,你是明白的,战场上收集这些尸体有些困难,再加上这些多少有些残破,若是冰窖里那个角落拉下些零件,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可千万别因此动怒啊。”
“我指的自然不是这件事。”
“那是何事?”
“今天早上,黑旗军的几个头目把城东南的监牢给围了。”
“监牢,围那个地方干什么?”
“听说你把黑旗军的主簿给关了起来,还打算问斩?”
“黑旗军主簿。”陈庆之皱起了眉,方才想起那个因临阵脱逃被自己关起来的主簿。
“姐你有所不知,这人犯了军纪,本就该斩首。”
“那你说说那些逼宫的黑旗军头目是不是也犯了军纪啊?”
“这是自然,以我看应该把他们都抓起来。”说罢,陈庆之抬起了头,望向陈盼盼,却又是一惊,后脊梁骨上的凉意又盛了几分。
只见那陈盼盼望着他,一双秀眉弯成了月牙儿。
“姐,你可从未这般看过我,你这样笑着我可要心虚来了啊。”陈庆之一边说一边向后退了一步。
“你也知道心虚?”听闻此言陈盼盼瞪圆了双眼,伸手临空一弹,只听得“哎呦”一声,陈庆之捂着脑袋叫了起来,只见那脑门上顷刻间便肿起了一个鼓包。
陈盼盼站起身,走到陈庆之的跟前,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疼么?”
“当然疼。”陈庆之只道这一下她已经泻了火,憋着嘴嘟囔抱怨着,没成想屁股上又是吃了一脚。
“你也知道疼。”
“你下手这么黑我当然知道疼。”
“口口声声说着军纪,我问你身为主帅随意冲阵是何等罪过,按大梁军纪审度失察损兵折将这又是该判何罪?”陈盼盼的声音徒然抬高,只惊得陈庆之微微一颤。
“我都帮你们把这玉门关给守下来了,你竟然还拿这等小事来针对我,再说那武灵普是皇亲国戚还顶了个监军的名头,我可不敢胡乱斩了。”
“你倒是老实,武灵普官大你就好生伺候着,那主簿就是一个小吏,你便要斩了,整顿军纪?”陈盼盼越说越气,抬起手又是一记脑瓜蹦,接着说道:“你可知那主簿是何等人物,若不是那牢头精明,偷偷护着他,现在那些黑旗军恐怕已经开始造反了。”
听陈盼盼一说,陈庆之便来了兴趣,也不怕多受责骂,开口问道:“这么说,那主簿是大有来头?”
“那人是三丈院的碟子,又和天下文库中的那位能扯上关系,自然是大有来头。”
陈庆之一听此言先是一顿,随即说道:“三丈院,天下文库,看来应该赶紧把这位从牢房里请出来。”
“请出来的事已经有人去做了,你不用去操心,你现在更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安危。”陈盼盼的语气甚是幽怨,脸上的笑容却又盛了几分。
“你还要动手,告诉你,我是会反抗的啊。”
“刚刚那几下,是替你姐夫教训你不守军纪,现在是要谈谈你拿我那冰库做了些什么”陈盼盼掸了掸衣袖,双手交织放在小腹下,迥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摸样,纤步微移,向那陈庆之笑道:“来来来老弟,让姐姐看看这几/日你的功夫可拉下了没。”
话音刚落,那陈庆之平日待着的屋内便响起阵阵吵杂,各种家具折断损毁之声此起彼伏,其间夹杂着某人撕心裂肺的残呼声,时不时从那蒙着上好宣纸的窗户中飞出些茶杯凳子腿。
如此情景,自然令那些府上新来的佣人驻足观看,而在这将军府上待久了的老人们则都无奈地摇起了头,拉起那些围观者头也不回的离开,嘴里嘟囔着些谁也听不清的言语,只道又是一个寻常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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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雪往往下了就停,在这塞北边陲则更是如此,新雪落黄沙,先是堆叠的极其厚实,太阳一出来便化作涓涓清流,顺着沙砾间的缝隙渗到地下去了。
宿醉,李决醒来时已是清晨,人却已经躺在大帐之中,和那些他从草原上带来的人一起驻扎在黑旗军的营地内,至于昨日之事早已被他忘了个干净。
拿清水洗了把脸,掀开帐,却见不得昨日的雪景,还道自己睡了许多时日,问过左右才知只是睡了一宿,便掸了掸袍子,挠了挠脑袋,向外走去,没想道尚未走出几步,便听得一阵喧闹,远远地来了两个人。
“我都跟你说了,那地方小姑娘去不得,你为何还跟着我。”
“我也跟你说了,这地方我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出玩就一定得带上我。”
“你这话好没道理。”
“怎么没道理了,我初来乍到的,你若不带我玩,我还能找谁去。”
来的是孙叔敖和小小,都嘟着嘴,脑袋撇向两边,手却牵在一起,见了李决,便急忙跑了过来。
“正要去叫你,没想到你却自个醒了。”孙叔敖牵着小小,不时挣扎一二想把手抽回来,四指却被那小丫头牢牢握住,只能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叫我做甚。”一路南下,李决身边的人是越聚越多,最令他头疼的非眼前这两位莫属,此时李决宿醉未消,一出门便遇上这两位,心情有些燥,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话语可说:“我看你们俩是要出去逛逛,为何还要拉上我去当那陪衬。”
孙叔敖一听,自然明白了李决的话意,脸上一阵红白,连忙抽手,却还是无果,只得扭头向小小嚷道:“都给你说了,别跟我拉拉扯扯的,男女授说不清,你看这不让人给误会了。”
“这有什么好误会的,”小小一脸狐疑,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来回扫着二人的脸,少顷方才明了,小脸一红,便是一拳捶在孙叔敖的胸口,脑袋一扭说道:“人家还这么小,你就对我起了坏心思,哼,大坏蛋,打死你。”
“你再这么闹,这家伙恐怕就真成了大坏蛋了。”石宗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有些慵懒。
“现在的年轻人啊,与我当年相比,果然活泼了许多。”百里奚站在石宗身边,似笑非笑。
一见人多了起来,小小便不再闹了,手也缩了回来,使得孙叔敖得以自由。
“你小子一到这玉门关便嚷嚷着要去妓院,昨儿见李决喝醉了便没去,今个一早便来拉人是不是也太急了些。”石宗盯着孙叔敖,目光炯炯满是调笑的味道。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是青楼,是青楼,文人去的地方,能是妓院么?”孙叔敖满是恼意,脸色更是白了几分。
“我只知道,这喊叫得越响的家伙,就越是没开过荤的雏儿。”百里奚抚着须,笑盈盈得说道:“也罢,今就让我这个小老儿带你们去见见世面,只不过这丫头的妆扮还得换换。”
众人的话听在小小耳中宛如雨后的山雾林霭,见几个人说着便要走,只得拉了拉李决的衣袖问道:“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李决亦是一脸迷茫,挠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
“到哪儿你们便清楚了”石宗耳尖,听到二人的谈话,便转过身笑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绝对是战后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