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血尸与陆先生从战场上离开,两军阵前忽然变得冷清起来,除了那些散落一地的人马尸首,四下集聚的汪洋血水,战场上再无他物,突厥狼骑与北凉府兵都收缩了阵线,留出两军阵前空地,以待再战。
“这战打得真没意思。”武成峰骑在马上,衣不沾尘,刀未染血,仰头张望着天空,显得有些无聊:“就这么几个人在阵前打来打去,让几十万大军都成了看客。”
武成峰被称为“半疯将军”不仅仅是因为他名字的谐音,更是因为在边疆冲锋陷阵大半辈子的他嗜战如命,如今,看着别人在阵前点兵杀将,他内心的寂寞可想而知。
黑白棋阵的两个阵眼已经离阵而去,阵法也停止了运转,天上的乌云散去,圣光不再照向人间,只剩下湛蓝的天空。
随着山坡上传来血屠城的一声惨叫,梁军对面的突厥阵营也生出了些许变化,笼罩在狼骑周围的血光开始渐渐暗淡,就连那些弥漫着的杀气也消散了许多。
虽说先前自天空落下的圣光已杀伤了许多狼骑,但仍有不少在血光的保护下未受影响,横在梁军面前,亦成了不小的麻烦。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负责传令的是武成峰的一位家将,看着自家将军脸上微愠的神色便上前询问到。
“还能怎么办,队伍拉出来再干上一场啊。”说罢,武成峰大手一挥让那家将前去传令。
初次交锋,北凉府骑兵便与突厥狼骑拼了个两败俱伤,虽然已退回阵内休整许久,但相较于开战之初,终归差了些许锐利的味道,所以二度交手时,武成峰用的是势。
黑甲步兵一字排开,白袍骑兵放在两翼,十余万大军稳步向前推进,气势如山,渐次而起,直向那突厥大军逼去。
之前,突厥军队的统帅便一直由血屠城来担任,通过那些血气,他可以时刻掌握突厥军队的动向,并且做出相应指挥,是故这些野性难训的突厥狼骑,方能如此轻易的摆出这个血色大阵,然而由于那朵红花,血屠城不得不消耗大量的精神,阵中的突厥大军便失去了指挥。
精血是血屠城的神魂,那些带着血气的红光亦有他的些许灵识,随着他的一声掺呼,那些血光开始暗淡,残存的神魂在突厥狼骑四周不住呼号,惊悚与恐惧在血色大阵中蔓延,而就在此时,北凉府兵展开阵型,开始进攻。
失了指挥人心惶惶的突厥狼骑自然不是整兵再战的北凉府兵的对手,一触即溃,被那些黑甲步卒挤压得不住后退。
“真是奇怪,这突厥番子怎么一下就变得如此不经打。”战场的局势渐渐明朗,胜利的天平也开始向梁军倾斜,然而武成峰依旧小心谨慎,按耐着内心对于陷阵杀敌的渴望,带着数千骑兵守在高台下,观望着前线的战事。
对于局势最为明了的自然是陈盼盼,不仅仅是因为她站的高所以看得远,更是因为那枚黑白相间的石头,那是她师门的法器,通过这枚石头,她知道血屠城还没有死,而陆先生和那个人的处境则变得十分危险。
“你,是来送死的。”血屠城站在土坡上,俯视着陆先生以及他的斗笠,被那朵红花所伤的身躯在风中发抖,语气却显得格外坚定。
陆先生站在坡下,身法出众的他早已把那血尸落下,抬头望着血屠城,满是血污的黑袍正好挡住了天空中泛白的太阳,在草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我觉得,还可以再试试。”说话间,陆先生摘下了脑袋上的斗笠,神情凝重。
忽然,血屠城的心头闪过一丝恐惧,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来自“那个人”的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在那里跳动着,却不是“那个人”的心跳,因为那东西跳动的频率要比正常人类的心跳快上无数倍。
“什么声音?”那声音来的太过突然,毫无缘由,搅得血屠城心烦意乱,于是他便开口问道。
“什么声音?”血屠城向众人发问,而会回答他的只有一人,阿史那颉利一脸疑惑,侧耳细听了片刻,却发出了同样的疑问,只不过,他是什么也没听见。
陆先生知道问题的答案,却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斗笠,气息浮动,如晴空中将要落下的惊雷,看不出半分痕迹。
血屠城扫了一眼阿史那颉利,从他疑惑的表情中看出,场间真的只有自己一人能听到那声音,便想起了一个在西域佛国中广为流传的故事,微微一笑,神情看似放松了许多,开口说道:“佛宗有云,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生灭间三千震者,当为须菩提,原来,你们想用这个东西杀我。”
陆先生听罢,先是一惊,接着便又生诧异,心道:你既然知道了那东西的来历,又为何能如此淡然,难道你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心中有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缓缓吐出了口气,平复了自己那波澜不惊的内心,然后说道:“须菩提是佛家的说法,而南朝道教称之为‘********’,大音降世,非超凡之人不可闻也,这声音只有你能听见,自然是来取你性命的丧铃。”
“听你这么一说,这声音还真和那铃声有几分相似之处。”说这话时,血屠城伸出惨白的双手,扯低了自己的兜帽,将他的脑袋裹的更紧了些,侧过头,眯起了眼,似乎已经沉浸在那空灵的声调之中。
陆先生心中困惑未解,忽听得脑后生风,急忙闪开,手中斗笠向后掷出与那袭来的黑色手掌撞在一起,却是那血尸赶了上来,拖着两条手臂,正一脸怒气的盯着他看。
随着血尸的到来,血屠城的黑袍下,一种难以言状的气息开始升腾。
血屠城抬起了头,望着前方节节败退的突厥狼骑,说道:“真是群废物。”
然后,他转向了阿史那颉利,笑了笑,白色的牙齿从那鲜红的唇际露出,好像要解释些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轻声的叹道:“可怜的少汗主,我接下来要做的才是你父亲这次南下正真的意图。”
阿史那颉利有些不解,正要询问,却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山坡上,血屠城站直了身体,伸平了双臂,仰天,嘴巴大大的张开,露出漆黑的食道与喉管,一阵寒风吹过,将那黑袍从他身上剥离,红黑的血污下,那具身体千疮百孔,隐隐散发着血气。
“既然都是废物,那便都去死吧。”血屠城开始大笑起来。
随着他的笑声响起,那些笼罩在突厥狼骑周围的血光开始沸腾,然后抽离,在空中凝聚,汇成一条血色大河,直向血屠城涌去。
阵阵惨呼,血光的离开亦带走了那些狼骑的生命,那些原本精干的身影在顷刻间枯槁,然后被那些梁军黑甲碾过,纷纷化作灰烬。
“快阻止他。”从这突变的异象中陆先生察觉了事情的严重,打算上前阻止,身形却被那血尸再次逼退,只得向“那个人”大声喊到。
随着血屠城的出手,场面一阵混乱,一片血光中,“那个人”醒了,虽然只是睡了一小会儿,却好像已经时隔千年之久,他有些迷茫,坐起身,掸了掸青衣,揉了揉眼。
鲸吞着天空中的血光,血屠城干瘦的身体愈发饱满起来,手臂大腿与胸腔腹部处那些沾染着血污的肌肉渐渐变得棱角分明,他望向在场的诸人,看见了坐起身来的“那个人”,有些惊讶,然后说道:“杀了他。”
“杀了他”这话是对阿史那颉利说的,因为血屠城并没有预料到“那个人”能够再次坐起来,而他却到了完成那个计划的关键时候,所以他无暇出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阿史那颉利身上,虽然他对这位突厥的少汗主并不看好。
听见了血屠城的话,阿史那颉利便行动起来,突进,挥拳,一只铁拳直向那个人的脑袋砸去,却只是停在了半空中。
“那个人”从胸口掏出了那快石头,入阵前陈盼盼将那块黑白分明的石头交与他手,现如今他把它掏了出来。那石头在极快的震动着,单凭肉眼已无法看清,只能感觉无数玄奥的能量从那小小的石头上传出,遮住了天地,挡住了铁拳,甚至停住了时间。
万籁俱静,草木无声,天地间忽然传来了一声驴叫,似乎是听见了号令,那枚石子离开了“那个人”的手心,向着血屠城飞去。
于无声处听惊雷,因为太过寂静,所以这声驴叫显得有些惊奇,听在众生耳中则有些滑稽,但血屠城却变了脸色。
能被众生所闻得的驴叫其本身就有些不平凡,而能在血屠城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叫出那一声则更显得不简单。
两军阵前,现出一骑,一名小将一匹黑驴,一路狂奔,扬起片片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