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轻,所以年轻人之间的事都是小事,除却那些闹出人命的事情,似乎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化不了的怨。正因如此,阿史那拜不花在察觉到帐外的那人后仍然放任李决等离开,丝毫不为他们的安危担忧。
出了牙帐大营,李决便遇上了哲别,这是他俩人生中的第二次相遇。既然在第一次相遇中没有决出生死,那么这二人便会有第二次的相遇,有了第二次自然就会有第三次,如此往复,宛若命运的纠缠,亦或是羁绊。
从第一次相遇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李决自然知道那张弓的厉害,所以当那道自黑暗中闪现的白芒亮起时,他便辟出了一剑,蓝色的星辉与白芒相遇,如冬雪融于春日的暖阳,销匿于无形。
“你变强了”哲别从不远处藏身的草丛中钻出,月光虽不明朗却也照亮了他的脸,一如往些时候那样的蜡黄,只不过有些消瘦,有些憔悴:“没想到太阳汗会放你们离开。”
李决看着哲别没有说话,虽然接下来了那枚暗箭,但他明白那只是昔日熟人见面时的客套,看似毒辣凶险,实则宁静祥和,一如眼前的这位,不知是敌是友。
“以太阳汗的能力,他肯定知道你们会与我在营外相遇,而从你们刚才的反应来看,可汗大人并没有向你们告知我的存在,所以这对他来说只是件小事”从暗处现身的哲别还有些不适应,皱着眉头,左手的铁胎弓有些残疾,曾经断作两节却又被接上了,右手三指并拢轻悬半空,扣了支箭,没有上弦,却好像已经瞄准了李决的眉心,向前走了几步对着李决说道:“对大汗而言是小事,对我而言却是大事,对于你们几位来说,更是生死攸关的要事。”
“不错,我想你应该记得,你曾经射了我一箭”李决向前跨了一步,体内星辉开始疯狂地涌动起来,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在他身体的周围形成一副盔甲,而是从他那泛着蓝光的皮肤中散出了些雾气,在月光的照射下到有了几丝神秘的味道。
“看来两位应该是见过面的”石宗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既然是熟人,那便万事好商量,再说连你家主子都放我们离开了,你又有什么理由阻拦我们呢。”
“你也听见了,他刚刚说过,我曾经射了他一箭”哲别扭过头来看了石宗一眼,笑了笑,开口答道:“杀人放火,斩草除根,这杀了人便应当放把火毁尸灭迹,除尽杂草便要把根也拔干净,不然便会留下祸患。”
哲别转向李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当初我在北海饶了你一命,没想到竟给自己留下无数祸患,这回我自然不能再让你活着离开。”说罢,箭便搭上了弓弦,羽角微张,发出吱吱的轻响。
二人正要动手,却听得一声冷哼,那是毕青发出的声音。大概是觉得被耽搁了太久的缘故,他还向哲别翻了个白眼,眼光中有些嘲讽,有些轻蔑,但更多的是怜悯,那是对于将死而未知者的怜悯。
没有人能看懂毕青的眼神,因为这是他特意翻给哲别看的白眼,那将死而未知的人自然也是指的哲别。
“面涅将军”的名号在草原上流传极广,常言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毕青的实力自然不凡,胸中更有韬略无数,虽然身受重伤已无半点战力,但仍然能用一个眼神乱敌心意。
“你既然曾经私下放走李决,为何还敢留在突厥的牙帐内,若是太阳汗不知道其中缘由,怎会让你与我们相遇,而对于那些背叛突厥的人,下场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么”这是毕青藏在那记白眼中的深意,哲别多少感受到了些,于是便笑了起来。
很少有人听过哲别的笑,确切的说从未有人能听到哲别如此放肆的笑声,身为一名来自卫拉特部的突厥狼骑,他本不该笑得如此畅怀,那似乎要将所有的压抑许久的情绪释放出来的笑声在漆黑的夜空飘荡,有些渗人。
听到了哲别那如夜鸦般的大笑,毕青知道自己的翻的白眼起了作用,吃力的挺直了腰板。石宗从哪笑声听出了些更复杂的含义,皱紧了眉头,将怀中的刀握得更紧了些。小小自与哲别相遇时便放开了毕青开始后退,此时已完全隐没在身后的荒草之中。李决再次向前跨了一步,将众人都拦在身后,没有说话,眼中的慎重又浓了几分。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的身边就集聚了一群这般人物,若不是今日你们全都受了伤,恐怕我连露面的勇气都没有。”哲别停下了笑,眉宇间的沉重也消散了几分:“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得把握,也许突厥人会看在这一箭的份上容我活上些时日。”说罢,他便松开了弓弦,身形一晃,向更黑暗处窜去。
箭离了弦,便如归家的飞鸟,一道白光闪过,直向李决而去。
箭来的很快很急,却没有那般快那般急,因为李决的剑已经挥下,横在了胸前。
“当”的一声,剑与箭相交,李决还握着剑,哲别的箭却已经折断成了两节,飞入草丛不知所终。
望着哲别离去的背影,李决怅然若失,他自然明白这一箭不是哲别的全部实力,只是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小小从哲别离去的方向缓缓走了回来,不停的喘着气,一双马尾末端粘着鲜血,抬起头,用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李决说道:“我有些想爷爷了。”
李决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叹了口气,扶起石宗,向远处走去。
“他虽然逃了,却不狼狈,不像一条狗。”毕青将手搭在了小小的肩膀上,示意她离开,脸朝着李决,轻声说道:“他能活下来,甚至可能活的很好,所以你不要急,下次见面再将那一箭的债要回来吧。”
一行人就这样相互扶持,然后离开,牙帐的火光慢慢消失在他们身后的黑夜中,天地无声,然后便是一声轻叹,那是阿史那拜不花的声音:“真是一群有意思的年轻人啊。”接着便是更久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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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脚下的大户人家往往都会建一处冰窖,沙漠中遍布的地下暗渠将那雪峰之上的寒冰带入山下的千家万户,也让这玉门关内的大户多了些消遣的玩意。
传闻,玉门关内的将军府上,一年四季鲜蔬不断,便是因为这将军府是建在一处巨大的地下寒脉之上,府内有一三十丈长宽的冰窖。
传闻自然不是空穴来风,此时陈庆之正站在这巨大的冰窖之中,举着盏石灯,一身皮袄,却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李山一如既往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哈出一口白气。
“若不是被突厥人逼得太紧,我肯定不会做出这番变态举动”将手中的石灯举高了些,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周围的冰砖,只见那些晶莹剔透的寒冰中堆叠着无数尸体,突厥人的尸体。
虽说周围都是尸体,但空气中的异味却不明显,毕竟冰窖中尸体已没有太多,相比于前几日的情况,更是少的可怜。
陈庆之拧着鼻子说道:“这次我姐肯定会生扒了我的皮,单从这点,我就得把这玉门关守住,不然怎么向我那姐夫讨军功。”
“将军,把这些突厥人的尸体收集起来,究竟有何用处,难不成等城内弹尽粮绝之时,我们要指着这些东西过活。”
陈庆之抬起头来,望了李山一眼,开口说道:“看不出来,你口味这么重,这玉门关若是要守到那生食人肉的阶段,我早就撂挑子走人了,还会再这里想着那些破敌良策?”
“将军的意思是,能靠着这些尸体,使出破敌的妙计?”李山一脸震惊,脸上满是疑惑,眼中却流露出些许倾佩之意。
“这几日,突厥人攻城是不是比前些日子更加频繁了?”陈庆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了个看似并不相关的问题。
李山点了点,心想将军你每日都在城楼上呆着,这突厥人加强了攻势你会不知道,再说这突厥人自那增兵之后就一直强攻玉门关,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又有什么好问的。
大概是李山没有因自己的问话而提出新的问题,陈庆之觉得有些无趣,便自问自答,说道:“突厥人之所以加强了攻势,增兵是一个原因,但你没有发现,这看似不要命的冲锋下面隐藏着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听见李山再次像一个合格的捧哏演员般发问,陈庆之的眼睛眯了起来,用一种略带深意的口吻答道:“那看似疯狂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未知产生的恐惧。”
“但这和您收集尸体有什么联系么。”李山有些疑惑,忽然记起前些日子陈庆之那道让人捉摸不透的命令,联想到传闻中那些修行者所行的邪术似乎可以让尸体从新行动起来为己所用,不由得脸色煞白。
陈庆之见李山变了脸色,便知他估计又想歪了,解释道:“前些日子,我让赵司带人将这些尸首运出城去自有目的,但肯定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你可不要想歪了。”
李山咧了咧嘴,心道你行事这般诡异,我若不想歪那可就怪了,一抬头却见陈庆之已经举着石灯向冰窖口走去,看着周围那些被冻在冰里的尸体,不由得打了寒颤,急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