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是一个故事,一位老人是一段传奇,随着时间的推移,草原上活着的传奇已为数不多,而帐中这白发苍苍的老人便是其中之一。
十四岁起兵,只用一年便吞并了昔日的宗主鲜卑,接着东征乌丸,西灭犬戎,北驱匈奴,南讨夷氐,强大的突厥狼骑仅花费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便轻而易举地将那些原先雄踞草原的强大部族扫入了历史的尘埃,并最终一统草原。
也许是因为阿史那拜不花早已站在了这个世界的巅峰,所以很少有人记得他当初的卑微,但若提起他手中的那把刀,恐怕即便是生活在草原上最偏远角落的牧人也听说过耀离的名字。
“记得小时候,草原上的日子过得比现在还要艰难,更多的部族,更多的仇恨,更多地纷争”不知为何,阿史那拜不花回忆起了年少的时光“那时候,我还只是个靠给鲜卑贵族打铁谋生的小男孩,即便是在遇上了万年方得一见的机缘之后,却仍然只是想着老老实实地干活,好养活我那体弱多病的母亲和尚且年幼的弟弟。”
“要么把我们杀了,要么干脆把我们放了,谁愿意听你这么个入土半截的干瘪老头在这里废话。”毕青撑着双手将自己的身子向上挪了挪,一扭头吐出了口中的鲜血与唾液的混合物,向着太阳汗嚷嚷到。
故事说了一半便被打断,阿史那拜不花却没有气恼,伸出手掌凌空一挥,一道疾风吹过,准确无误地扇在了毕青的脸上,只听得一声脆响,他便晕了过去。
“不想听那就睡会”扇晕了毕青,拜不花的手仍然悬在空中,微笑地看着李决等人,慈爱的眼神似乎是在询问还有谁不耐烦了,待见到三人都摇了头,他才将手放回了膝盖上,开口说道:“既然你们都想听,那我便接着说。”
“我年幼时遇上的机缘可以说是长生天的馈赠,其中涉及的隐秘太多,在此也就不提了”阿史那拜不花低眉沉思了片刻,似乎是在回想先前的故事讲到了那里,忽然,眼中一亮大概是记起来了些什么便接着说道:“自我从那机缘中得了无数好处之后,打造出来的兵器也变得无比精良,渐渐的这名头也就响亮了起来。一次,一名鲜卑人的大贵族听闻我的手艺,不远千里而来,让我为他打了把宝刀,不成想刀成之后,那人竟然要用我那还在襁褓之中的弟弟试,被逼不得已,便出了手。”
“当时我的实力大概和你们差不多,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鲜卑纨绔,自然是不在话下”阿史那拜不花停顿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当时的我还年轻,击败了那个鲜卑人的手下后便把他放了,没成想这却招来了祸事。”
“大概神兵降世都要见些血光,而耀离现世时没有看着,所以它便给我这个匠人留了些念想,三日后那个被我放走的鲜卑贵族带着兵马回来,杀光了我的家人”将刀捧在手里,拜不花似乎有些悲伤,挺直了腰,长叹一声,说道:“这便是我的故事,也是这把刀的故事,故事终将完结,但不是今天,所以你们杀不死我。”
石宗的腿上被切开了两道口子,伤口处不时传来火燎般的疼痛,却仍然哼了一声,讥笑道:“没想到当初你也是个纯良之辈,难不成这害死了自己的族亲便是你起兵的原因。”
“纯良之辈不敢称是,不过灭鲜卑的起因的确是由于母亲和弟弟的离世”太阳汗说得有些动情,低头看着李决说道:“从这件事之后,我便告诫自己,在草原上,斩草除根,方能息事宁人,这也是我为何会派人追杀你那个小情人的原因。”
“你知道我是谁?”李决有些茫然,抬头望着拜不花问到。
“这是自然,当我看见了这把剑,便知道了你是谁,可问题是你是否知道自己是谁”阿史那拜不花一边说一边捡起李决落在地上的启星剑,平放在腿上“那人把这剑给你,大概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让你拿着它刺我一剑,只是你来的太早了些。”
没等李决反应过来,太阳汗便转过了头望向小小,笑着说道:“我认识你爷爷,你爷爷也认识我,只是他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过罢了,他若是和你们在一起,恐怕拼了命也要阻止你来救人,因为他知道,你们几个一旦进了这丫帐内,便再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真是个苦命的娃娃啊!”
阿史那拜不花摸了摸小小的脑袋,站起身,将启星剑插在地上,单手提着耀离长刀举在胸前:“记得从当年起兵的时候开始,我的身边便一直带着这把刀,征战南北,戎马一生,现如今人老了,刀也老了。”
“人老了,心也会变老,老了的心会很慈悲,所以这次我放你们离开”太阳汗站起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启星剑丢到了李决面前:“走吧,去南朝,年轻人,就该在这天地间多走走,别像我一样,一辈子都窝在这草原上。”
听闻阿史那拜不花竟然要放他们离开,石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手撑地坐了起来,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毕青问道:“那我们可以把他带走吧?”
太阳汗一听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你可真是个商人,即便在这种时候还追求利益最大化,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把你们全杀了。”
见阿史那拜不花笑得如此畅怀,石宗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说道:“我们羯人天生便是商人,这种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本事早就成了习惯,您要是不满意我们现在便离开,绝不扰您清闲。”
“看来你们这些羯人还真如谚语中说的那样,可以做生意,不能交朋友”太阳汗说着石宗,眼睛却看着李决,似乎有些深意:“那个南朝小子,你不用揣着杀我的念头了,我和你无冤无仇,你那小情人现在也活的好好的,更何况即便杀了我,突厥也不会消亡,你有何必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呢。”
“再说,我刚刚饶过你的性命,你现在便暗运内劲想要杀我,是不是有些过分啊。”
李决一听,不觉有些脸红,想到自己若是此时便向拜不花动手未免有些恩将仇报,暗自运转在手中的星辉便停了下来,低头细思,觉得太阳汗所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便扶起石宗,头也不回的向帐外走去。
此时,毕青已经醒了,对着小小说道:“那个小姑娘,过来扶我一把。”
小小似乎还有些话想问阿史那拜不花,却见他已转过身向软榻走去,步履蹒跚像极了一位年迈的老者,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吃力得托起毕青,紧随李决而去。
不一会儿,人便走了个干净,帐内只剩下了太阳汗一人,连火焰都给人一种即将熄灭的感觉,捧着一块残破的铜片,拜不花浑浊的眼睛里终究是流出了泪水。
“若是说我信天命,或许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不曾想,像你这么个不凡的人物却也相信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仰天躺着,双手将那块铜片压在胸口,太阳汗的声音有些哽咽:“也罢,既然我这一生的辉煌是从仇恨开始,那么就让这故事在仇恨中死去,也好应了这冥冥之中的命数。”
躺在软榻上的拜不花微微动了动耳朵,便将帐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脸上终归有了些笑意,缓缓合上了眼,叹道:“至于那些年轻人的故事便交给年轻人去书写吧。”
———————————————————————————————————————
白隼是草原上上一种特有的猛禽,个头小巧的它们有着极其惊人的飞行速度,突厥人将其驯养用来传递军情。
别云峰前的一处丘陵上,“那个人”席地而坐,身边尽是些被拧断了脖子的白隼。
“第十二只了,若是杀不了血屠城,单凭这件事,我便要你们几个死的很难看。”由于被人打发出来拦截那些白隼,“那个人”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消息是玉门关那里传来的,而能追上这些小家伙的,整个西北大营便只有你我二人,加上这几****我都没事可做,出来散散心不是也挺好。”陆先生一如既往的淡然,斜靠在一棵大树上,手摸着头上的斗笠,慢慢旋转着。
“那个人”没有答话,起身,几个踪跃便消失了身影。
陆先生望着青衣小斯的背影,回想起前些日那封从玉门关传来的那封书信,信中陈庆之把武成峰骂得狗血喷头,洋洋洒洒几千字,竟无半点军情,却在末尾处留了句话,要这别云峰派人把所有的从突厥人那里发出的消息全部拦住,这武成峰便把自己和“那个人”拉了壮丁,不由得轻声叹道:“那小子终于是长大了,这回连我也看不透他想干什么,看来应该是件大手笔。”
说罢,便坐了下来,压低了斗笠遮住阳光,伸手向天上一指,一道流光便从袖间飞出,只听得一声鹰啼,一只白隼便从空中掉了下来,一双翅膀已被什么重物打折,正趴在地上不停地扑腾着。
陆先生站起身走了过去,捧起白隼拧断了脖子,从那断了的翅膀中取下了暗器,摊在手里竟是个铃坠,将那白隼的尸体随手一丢,轻声说道:“第十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