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猴王行到一条溪水,由于暑天,虽时近傍晚,仍觉身体燥热,于是下水冲个凉。可突然泥浆翻起而水见浑,钻将出来一个怪物,小脑尖嘴,爪如钢钩,向美猴王袭来。美猴王警觉得很,吱溜,早避得远远。甩脸定睛观,袭击打自己者却是一妖精。但可不是鱼鳖虾蟹之类,而是一水耗子,且还是超大的水耗子,绝非chen(左鼠,右冗)鼠(水鼠)。美猴王点指喝问:“这鼠儿,怎敢偷袭你孙爷爷,图谋性命?又是何来路?”鼠精道:“出生在北方,自幼居層水。偶逢老恩师,随而修道行。今日食龙蛟,明朝餐鼍鼋。独霸鳅儿溪,也称一大王。我名鼷圣,号金水大王。闷来无聊,闲也闲着,拿点什么打牙祭。该你倒楣,入了本圣的眼,便没有弃置的道理。乖乖纳命。”向前二度来攻。美猴王大怒:“不相识,没宿仇,去无端起祸害之心,可恨,可恼。”掣棒来打。鼷鼠(非小家鼠。此种伏于水下、冰下,大如牛)精惊呼:“却还一硬碴儿。”亮出一对穿刺来战美猴王。杀未几合,鼷鼠精不慎,双刺触棒而飞。自知不是对手,走为上策,“吱溜”扎入水底泥沙之中不见。美猴王心说:“这贼比泥鳅也不差。”索觅无获,悻悻上岸。打凉棚四处来望,见那一边有高岗一处,之上青梅树多多,果实颇累。美猴王的馋虫被勾起,口水流出,晃身而至,摘取梅果来食。猛闻呼喝,杀出两个鼠精,分执枪、戟,其中一叫道:“何方来贼擅入梅园窃果?不要走了。”上手便杀。美猴王心说:“今日晦气,咋冒出这么多的鼠儿找老孙麻烦?定是一窝子的,必然坏种,打不留情。”掣棒一耍威风,两个鼠精招架不住,忙各出怪手段。一个震毛,一个溺精。一见风儿,落毛与****即化成青黑、金黄两种鼠儿,大如猞猁,向美猴王群攻。美猴王跳身树巅以避。群鼠则攀枝敏捷,上梢而攻。美猴王暗骂:“讨厌的东西。”喝个“打”,万梅脱枝,飞如骤雹,痛击群鼠。鼠儿们经受不住,痛楚难当,四散而逃。那俩鼠精也将身脱遁,到岗阴窟穴,报事给主子知晓。
妖主同样也是一鼠精,并且还是个三只眼的怪物,一脸儿的白毛。白毛鼠曰fan(左鼠,右番),曰xie(左鼠,右頁),也称银鼠、玉鼠。老妖刚刚才听完鼷鼠精的诉苦,另两个奴才——鼴鼠精与金毛鼠精奔至,大嚷祸事添火气。三目玉鼠精大怒冲冲,步出洞府。腾上空中,四下观望。果见一猴子正于梅园大餐。玉鼠精将左袍袖一甩,滚出一团乌烟。那美猴王正美滋滋地食着青梅果,忽然烟雾卷来。尚未闹明如何回事,已然为一张大网罗入其中。美猴王将身长,意将罗网破开。但是罗网极富抻头,随其长而大。将身短,欲由网眼之中钻将出去,但罗网随之而缩。但美猴王可不简单,这困难难不倒他,口吐火将罗网烧出大大的豁子,得以钻身而出。喝骂;“哪个可恶的贼人,也来暗算你孙爷爷?”老妖将身来至。美猴王注目打量。这鼠精:
脑袋形似大萝卜,毛毫玉白鼻点金;
顶按贝壳当耳朵,唇侧插针作胡须;
三只眼儿骨碌转,两杏捧着一乌珠;
终日嗑磨促齿短,口外仍呲小头。
身量并不高,穿衣一套黄。美猴王看罢,心说:“又出一个尖尖嘴,却个金鼻白毛耗子精。这个见老,大概是那仨的家长。小的受了欺,老子出头把犊护,来是找老孙为把气儿出的。若好好地讲话,便轻放你一马。如果粗口,惹犯了老孙,铁棒一举,重惩不贷。”喝问对方:“来者为谁?报上名来让你孙爷爷知道。”老妖道:“泼猴,立稳听分明。某乃地道祖,修真逾千岁;根深丹基固牢,法力大无边;眼中无鸿钧,玉帝不算什;老子又为谁?全然不于心。你又是哪里来的猴子?对本祖讲来。”美猴王道:“这魔头,你的口气端是好大。随你怎么吹,人家又听不到,自没谁和你制气儿。你既想知我的来历,不妨也说于你听听。家处神州,东洋之间。花果山上,我称大王。既有神通,又具风采。七十二洞,皆从吾命。魔家乃美猴王孙悟空是也,晓不晓得?”老妖把头三摇,道:“不曾有闻,却一个才出道儿的蟊贼。”美猴王不悦,道:“没听说便没听说吧,咋指呼老孙蟊贼?”老妖道:“不是贼,却来窃我梅果,又怎么说?”美猴王王听此说,生起气来,又怎甘吃人之羞,反唇以讥:“窃、窃、窃,这种本事有谁比得过你们一族?不论是房梁上的,墙洞里的,地沟里的……无不是偷嘴儿吃白食的货色。走到哪里,人人喊打。万万年都过去了,还是改不了这毛病,此才属真正的不知羞耻哩。道是你的梅果,还不知又夺谁的呢。”老妖反被揭短并抢白一番,脸上挂不住了,恼道:“泼猴,论斗嘴本祖比不得你俐牙利齿。但若见本事,便当别论了。这便让你知我所长。”亮出来一柄宣花短柄斧。美猴王道:“好哩,便与你一较高低,看最终谁克得了谁。”掣出如意金箍棒。两个往起一来,棒斧并举便杀上了。云翻雾搅,虹飞霞流,电石火花,龙争虎斗。锵锵锵锵,转眼便是二百合。老妖暗道:“怪不得我三个徒弟都吃了他的辱,挨了他的欺。并非是不争气,而是这泼猴果真好手段,非一般者所能斗得,不曾想到。也就是我呀,能够抗持这么久而不倒。如果另换一个,便早已命魄皆销。”将斧一晃,化作百千,飞劈美猴王。美猴王从容不迫,棒舞尅击,打得斧头飕飕乱飞。美猴王道声:“还你一招。”棒祭飞出,化作巨柱一根,泰岳之重盖压向老妖。老妖不敢怠慢,将左袖一抖,乌烟滚出。巨柱被烟团裹,刹那缩变成箸的长短,投入了老妖的袖中。“呀”,美猴王既惊又恼:“这魔头,居然收去了老孙的铁棒,可恶。”失掉兵械,半丧威风与凭靠,美猴王一时无措。而老妖这工夫收斧头,另取出一渔鼓筒,并且打动振响,散法音致害敌方。轻则神衰智昏,身软体绵,重则百脉寸断,脏腑破碎。老妖断喝一声:“泼猴,还不入本祖法宝,更待何时?”美猴王迷茫之际,不自主地飕地一声入了筒中。妄想脱困,尝试各种法子,结果白费力气,不能成功。只有干着急,束手无策。
老妖回到了土窟,三个小鼠精迎上问询。老妖道:“妄与本祖为仇者,必无好下场。泼猴已经捉住,可以高枕无忧了。”三个小鼠精俱奉承:“还是师父高明。”又问将对美猴王怎样处置。老妖道:“自然不能便宜了他。你们有何主张,不妨说来。”金毛鼠精道:“将他溺到水中,变成大肚鬼儿。”鼷鼠精一旁叫道:“不可以做。这猴子不怕淹的,还是改用火烧死他的好。”老妖道:“这也使不得。猴子会火术,火烧对彼不会有伤害。”鼴鼠精道:“水淹不妥,火烧也不妥,依我看,将他放躺到俎板上,一斧斧解成十八段。”金毛鼠精抢言道:“由我来操斧。”老妖点头。一抖渔鼓筒,将美猴王“叭”地摔出,劈在俎板上。美猴王刚欲借机而遁,但老妖手快,摊掌作一压势。美猴王挺了三挺,不得起来,后背像是被粘到俎板,生在俎板上一般,急得他又是“吱吱”一阵叫唤。金毛鼠精道:“猴子,好好叫上一番吧。待会儿几斧下去,你想叫也叫不成了。”寻了柄阔刃斧头来,向美猴王项上一斫。“扑”一声,头颅脱躯。“嗳”,金毛鼠精叫将起来:“咋不喷血呀?这猴子什么捏的?”倍感惊奇与意外。老妖道:“他是极富道行的,自不同于平常者。但过他个把时辰,他想不喷血也不成。别管太多,解便是。”金毛鼠精道:“好哩。”下手也够算狠,“嚓……”一顿斧头下去,解美猴王十多段(块),倒颇利索。斫剁完毕,一丢斧子,大叫:“痛快,解气。”但马上,几个鼠精却也几乎不约而同惊叫一声:“呀。”怎么回事呢?原来,被解零碎的躯身又复合一处,仍旧一个完整。“怪了事了,”金毛鼠精说着,拾起斧头又运力斫下。斧落处,美猴王身躯解。但是斧头一回收,残躯立刻复合完好。“师父,这……”金毛鼠精无了主张,看着老妖,意思是问怎么办。老妖道:“想象不到,猴子这般难死,好有些根底儿。那就另换一个方法。”鼴鼠精道:“那就把他象岐娥(指捉来以为食的凡人)一样捣成泥酱,汆丸子开夜宵。”于是,将美猴王投入到大石臼之中。金毛鼠精与鼴鼠精把杵齐震,向下力捣。然而,杵头碎裂了,而美猴王却无恙。鼴鼠精道:“哟,真不好收拾。”挠了挠头,又叫起:“哟了,将铜块熔化成汁,灌他口中,灼坏他腔腑。”众鼠精齐称:“好主意。”于是,一番忙碌,将几具破烂铜器化成了些灼汁,用勺子舀了,撬开美猴王的牙关往内便要灌。美猴王扭挣,嘴内呜呜。众鼠乐了。鼴鼠精道:“你也知怕呀,也难吃痛苦呀,可惜,想告饶已经晚了。”大灌了好几勺铜汁入美猴王之口,“嗞嗞”有声。见美猴王眼珠一翻白,躯肢直挺僵硬。嘴巴大张着,烟儿外冒不止。众鼠大笑,认为美猴王这次算完了。哪知,美猴王猛然将所灌入腔中的铜汁喷出,泼到了正俯身对着自己的脸怪笑,幸灾乐祸着的鼷鼠精面上。“啊,”小子惨叫一声,张身跌倒,昏死过去。众鼠大惊之间,美猴王跃蹦而起,叫道:“想杀死老孙,没那么容易。”老妖懊恼不已:“被这猴子耍了。我以为其死,松意轻心,为他所乘而脱。”呼一声:“不要走了。”向前来捕。美猴王知其难斗,惟恐二番为之所执,因此不与纠缠,晃身不见,遁去矣。老妖恨恨。回头看徒弟鼷鼠精,一张脸儿有骨无肉,双目亦遭灼瞎,无法救治。最终,这鼠儿痛极而绝。老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叫嚣:“泼猴,本祖一定会再度捉到你。将你粉身碎骨,永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