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明洋没想到的是,飞雪弥漫、天寒地冻的夜里,秦四爷和郎五爷,竟然在回家的路上大打出手了。
根据两家随行的人后来描述,昨晚的情形大抵是这样的:
本来这二位爷一路上相安无事,两家的马车一前一后进了秦染坊胡同,郎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郎五爷火急火燎的跳下车,在胡同大门的拐角处撒了一泡尿。话说人有三急,这郎五爷或许是一路之上冻得尿急,借着飞雪掩月的昏暗夜色匆忙排泄,倒也是人之常情。可不巧的是,昨晚刮得正是西北风,迎风舒爽的郎五爷并未意识到身后有车跟进,一缕黄尿正好飘进了秦家马车中!本就余怒未消的秦四爷,又在自家门前被如此羞辱,后面的情形便不难想象了!
当第二天上午,明洋与曹四爷经过秦染坊胡同门口时,只见密密麻麻的血迹刻印在雪地上,加上周围杂乱的脚印,和一道浅黄色的尿迹,在朗日白雪的映衬下,生动的向曹家父子展示着昨夜的惨烈战斗。
曹四爷父子二人先去看望了受伤较轻的秦四爷。
秦四爷房内,摆放着十几篮水果、补品,看来一早便有不少人知悉了此事,怀揣着各种目的已来探望过。待曹四爷坐到秦四爷床头,秦四爷捂着半张脸,咿咿呀呀的说道:
“安和呀,你来就来嘛!又不是外人,拎这么多东西干啥……”
秦四爷开口间,明洋清楚的发现其少了一颗门牙,右半张脸肿起老高,想必是昨晚挨了一记重重的右勾拳。明洋低着头,拼命的忍着笑意,不敢出声。
曹四爷见秦四爷这般情形,亦想象着郎五爷会伤成个什么样!半晌,才一脸无奈的说道:
“四哥呀,你说说你俩……唉!这都快过年了,何苦呐!”
三人聊了一会,秦四爷栽歪着身子,刚要开口说话,只见秦天赐大摇大摆的走进屋来,先是大大咧咧的向曹四爷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道:
“爹!江家老三到胡同口啦!”
秦四爷忙说快去迎迎,曹四爷闻言心里一阵阴暗,半年前在江家医馆的那次吵闹,依旧让他难以释怀,眼下他无论如何也不愿与江家人同处一室,随即,便拉起明洋开口告辞道:
“四哥,既然郎中来了,我们父子就不打扰你治病了,改日我们再来!”
秦四爷依旧捂着脸,依旧咿咿呀呀的说道:
“嗯,嗯!安和呀,你可不准去郎老五那啊!去了别说日后四哥挑剔你!”
曹四爷有些局促,赶忙支吾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四哥别多虑,我顺道去佟三哥那待会儿……”
直到要出了房间,明洋还听秦四爷在病榻上念叨着:
“佟三哥,哼!佟三哥这会儿也肯定在郎老五那里……”
……
从秦家出来,曹四爷父子便直奔郎家而去。走到半路,只见江雨城和江明灭肩并肩的迎面而来,曹四爷脸色霎时一暗,却见明洋亲热的与江家兄弟打了个招呼,心里更为不爽,刚要训斥明洋几句,却听雨城开口道:
“哎呦,曹四爷,好久不见呐!您这是刚从秦家出来,要去郎家吧?巧了,我也正要前往。”
曹四爷一脸愠色,看着雨城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只觉着胸中火气乱窜,却也不好就地发泄,于是冷哼一声,越过江家兄弟背着手往郎家去了。明洋向明灭施了一礼,赶忙随着曹四爷去了……
进了郎家大门后,明洋就听见郎五爷屋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暗想原来人们都和自己爷俩一样,先去见秦四爷一面,然后再到郎家久坐一会,原因无他,佟家与郎家世代联姻,此刻佟三爷必然是在郎家探望,而人们大多数也是奔着佟三爷的面子来的,毕竟佟三爷的钱庄实力雄厚,眼下年终岁尾大家更要与其频频来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天攘攘皆为利往。”
明洋低声念叨着,摇了摇头,随着曹四爷进了屋。
屋内暖意洋洋,饭香、烟香、脂粉香混杂在一起,产生的奇异味道倒让明洋觉着甚是好闻,凡尘之中,这缕缕幽香便是所谓繁华。果不其然,佟三爷此刻正危坐于正中,见曹四爷父子进屋,点头致意后对众人说道:
“你们瞧瞧!方才我说什么来着?我刚说老四或许快来了,这话音儿刚落他人就进屋了,这叫啥?这叫就默契!”
众人附和着佟三爷一阵哄笑,曹四爷脱掉貂皮大氅,笑呵呵的坐到了郎五爷床头,刚问候了几句,江雨城也进了屋。曹四爷眉头紧紧一皱,却感觉手臂被人紧握住,回头一看,佟三爷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面带笑容的摇了摇头。曹四爷会意,便不再去理睬江雨城,目光始终不离郎五爷床头。
雨城把脉之后,逐一检查了郎五爷身体疼痛之处,众人忙凑上前去向其打听病状,却见其极为厌烦的推开众人,熟练的从随身药箱里取出纸笔墨汁,开始写方。
众人皆知这江二先生性子孤傲,碰了一鼻子灰却也无话可说,只是互相巴望一眼摇了摇头。佟三爷见状,清了清嗓朗声问道:
“江二先生,不知我这亲家伤势如何?”
纵然这江二先生冷淡狂傲,却也不敢怠慢了佟三爷,闻言,缓缓说道:
“皆是外伤,未曾伤及经脉脏器。肋部有两处骨裂,面下淤血,脖筋缠乱,还有数处皮下瘀伤。”
佟三爷听罢,重重叹了口气,对病榻之上的郎五爷说道:
“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言喻你们二人了!从小掐到老,从关里掐到关外,如今老的掐,小的也掐!真怕哪天趁我一时不备,掐死几口子!”
明洋听了心里一阵好笑,随之更加好奇佟三爷话中之意,莫非秦四爷和郎五爷从小便是熟识?秦郎两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怨?正疑惑间,只听曹四爷问道:
“老五啊,四哥是外人,但也得奉劝你一句,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些事就把它放下吧!人生不过百年如白驹过隙,况且朝堂之事变幻莫测,你们这些恩怨也是时候解开了!”
郎五爷一听,情绪骤然激动,刚要开口,却被胸肋间的剧痛牵制得龇牙咧嘴,佟三爷和曹四爷赶忙劝其躺好,谁也不再多说。
看着被众人哄劝的郎五爷,明洋心里不禁五味陈杂,平日里老成持重的郎五爷,这曾经响当当的“潢南第一才子”,亦是有这偏执幼稚的一面呀!观此情景,他更加好奇于秦郎两家到底有何深仇。
“江二先生!江二先生!”
外屋传来一阵呼喊,明洋随众人目光望去,见郎五爷的小儿子郎世逸走了进来。
“呀!明哥,你也来啦!”
明洋含笑点头回应,郎世逸小明洋两岁,平日里二人相交甚好。
正在埋头写方的江雨城被打断思绪,眉头一紧问郎家二公子道:
“何事?”
“江二先生,方才在门外,您家三先生和您妹妹让我带个话,他们在门口茶馆等您!”
未听江雨城如何答复,明洋不禁一阵激动,自己日思夜想的晴儿,竟然只离自己咫尺之遥!当即便想见其一面,奈何江家兄妹话中并未提及自己,而眼下又找不到合适理由脱身出去,明洋异常心急。
临至中午,在江雨城离开许久后,曹四爷才向众人开口告辞,这时佟三爷拦住其说道:
“老四啊,咱们一起走吧。你也别急着回车店,去我的钱庄坐坐吧,顺便结算一下咱们两家今年的来往账目。”
曹四爷毫不迟疑的答应了。明洋心中一阵狂喜,期冀着江雨城他们还未离开西街。
……
西街上,横七竖八的车辙刚裹上晶莹薄冰,就被行人复踏其上,泥水混杂着雪水,路面又脏又滑,异常难行。
待明洋一路跋涉到“顺德茶馆”,推开门后,迎接他的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电光火石间,四目相对。这一刻,二人似乎忘记了时间,世间所有繁华都成了渲色。他不言,她未语,任千万种思绪升腾,心中百转千回。
“她清瘦了,发丝少了光亮,眼里依旧波光粼粼,气质依旧傲娇……”
“他清瘦了,肤色也黝黑了,身上却多了几分坚毅,举手投足间依然潇洒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