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今天是个大好日子吧,宜怀孕。
排队做血检的人简直塞满了整个等候大厅,一走近,混合着各种汗臭和香水的奇异味道直往鼻孔里钻,林夏脑门一阵阵发紧,开始冒冷汗。
陈宝安安静静地排了好一会儿队,林夏几乎以为她真的转了性子。没过多久,她就不耐烦了,不时跺跺脚,从越贴心地过去站在她后边,让她靠着休息。其实这也挺好的,如果他们真的彼此相互喜爱,那这样的结局,其实再好不过了。
林夏不想把往事当成一个悲情故事来看了,说白了,不过是一场不合时宜的恋爱分崩离析,然后男孩子在那场风暴里找到了他的归宿而已,哪怕在别人看来这个归宿不怎么样。可是,那是他自己的归宿啊,只有他自己才真正有发言权,别人都无权置喙。
林夏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故事里的另外两个主角耳鬓厮磨,心里很平静。就是不适的感觉更强烈了,等候厅这边,由于时常满员,空调温度总是调得很低。这会儿林夏站在人群边缘,感受着天花板上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冷气,忍不住发抖。
“姐姐,你能不能跟里面的医生说一下,让我们先检查呀?我累了。”陈宝最终还是站不住了,走过来问林夏。
“这个真的不行,这么多人在排队,明晃晃地插队不合适。”林夏摇头。
“你是医生啊,怕什么?你说句话我们就不用等了。”
“我怕他们拿刀砍我……”
“……”陈宝一愣,然后又拉着她的袖子,“不会啦,她们都是孕妇啊,怎么会做那种事呢?你就帮忙帮到底嘛!”
“你也知道她们都是孕妇啊?她们挺着个大肚子揣着孩子都能站在这儿等,你等会儿怎么了?”林夏很不满,这姑娘娇气起来还没完了。
“可是我就是累了啊!你就帮帮忙嘛!”
“不行。”
“姐姐,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
“不行。”
“这……从越你怎么都不说话啊!你帮我劝劝她啊!她怎么这么顽固。”
傻姑娘,就冲你这句顽固,我也不可能帮你插队了——林夏想着。
从越咳了两声,跟林夏说话,却不敢看她的眼睛,“麻烦你,帮个忙吧……林夏。”
看着他唯唯诺诺,生怕她不开心的样子,林夏突然就生气了,语气也冷硬起来,“我说了,不行!我本来就没有义务陪着你们到处跑,她肚里就算有那怀的也是孩子不是肿块吧?非找我一个外科医生全程陪同是个什么意思啊?帮你们联络医生,帮你们带路,这也就算了,你们连排队做个检查都不让我安生,站一会儿怎么了?还就流产了不成?!你看看人家那七八个月的孕妇都没说什么你跟我这儿装什么林黛玉!”
“你、你……”陈宝的眼睛里泛起了水雾,这是要哭了?林夏有些意外,不可能啊,她哭点不可能这么低啊,以前使劲儿埋汰她的时候都没见她哭呢,都是暗搓搓地飞眼刀子。
从越这回急了,顾不得尴尬,上来就骂,“你够了没有?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你怎么对我我都没意见,可是小宝很脆弱,你能不能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小宝?”
“脆弱?”林夏冷笑,“她以前什么难听话没说出来过?那时候怎么不见她脆弱?”
从越半搂着哭哭啼啼的陈宝,愤怒地瞪着林夏,“你闭嘴!你破坏我们的订婚宴我都忍了,这回小宝还怀着孩子你就这么对她,不就是想报复我吗?亏我从前以为你有多善良多识大体,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我当初真是瞎了狗眼才会看上你!”
这颠倒黑白的贼公贼婆!林夏气得说不出话,她一度想骂人,甚至想动粗,但是又一阵晕眩让她眼前发黑,林夏咬着干裂的下唇,扭头转身就走,将他们抛在原地。
回到办公室,却被告知院长要见她。
林夏喝了满满一杯温水,这才匆匆赶去院长办公室。院长是不会轻易找医生谈话的,但是这种情况一出现,准没好事,前头不知还有怎样一顿痛斥等着呢。林夏做好了心理准备,推开厚重的木门。
年近六十的院长表情严肃,坐在长桌一侧,他对面桌子上放着一杯水。看见林夏进来,他摘下了眼镜,放下手里的笔,“坐吧,林医生。”
林夏战战兢兢地坐下,不自觉地挺直脊背双膝并拢,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你来这里工作有两年了吧?”
“再过一个月正好两年。”林夏乖乖回答。
院长点点头,两手交握,眼睛有些放空,开始回忆,“我还记得全院大会刚结束,你跑过来和我握手的样子。那时候你博士刚毕业,意气风发,满是干劲,还跟我保证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我是真的很感动,很欣慰……”
“林夏,女孩子做一个外科医生,很不容易,很辛苦。你来这里之后,那些辛苦工作的样子我都看在眼里,我不常到各个科室去,不代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开始我以为,你肯定坚持不了太久,我一直等着你来跟我要求调换科室,可是我没等到,你非常认真负责,我都不得不钦佩你。”
林夏有些不安,要是没事的话,院长肯定不会这么使劲夸她。
“可是,林夏啊,当一个优秀的医生,不是有精湛的医术就够了。我不知道你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有没有跟你们强调过医德,但是肯定讲过希波克拉底誓言,你还记得吗?”院长锐利的眼神在她脸上聚焦。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林夏背了出来,因为这段话就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她的床头柜旁。
院长的眼神柔和了一些,但还是没有放过她,“很好,那你做到了吗?”
林夏懵了,不自在地动了动,“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那我来说给你听,”院长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林医生,有人匿名举报你对待病患态度恶劣,还非法收收病人财物!更严重的是,我向你们科室的医生求证,他说这都确有其事。”
林夏激动得站了起来,一时大脑缺氧,差点站不住,“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
“你先坐下,在我办公室喧哗,像什么样子!”院长呵斥道。
林夏喘着气坐下,觉得四肢发冷,“对不起,院长。可我真的没做过这样的亏心事。”
“你怀疑自己的同事诬陷你?”院长皱起了眉头。
林夏咬了咬牙,没说话。
院长靠在椅背上,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骨,“林医生,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处罚你,而是给你敲响警钟,希望你认识到自己在工作中已经出现了问题。可你却一点自省的想法都没有,我对你很失望……”
他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回去好好想想。”
林夏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走出去。收受病人财物,这跟学生时代被人指控作弊和偷窃是一样的,甚至犹有过之,这是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耻辱,林夏难过地闭上眼,靠着墙壁慢慢往前蹭,觉得鼻子酸得厉害。
端着杯子坐在椅子上,林夏安静得像是一尊泥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