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杯茶,一本书。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此惬意而小资的生活画面,觉得那便是世上最大的享受。但是,在自己心急如焚的时候看到别人如此写意的生活,我却是恨得牙根发痒。
譬如李福。
远远看见李福在大唐茶楼一角写意,我心底冒出一股妒意,与早已存在的其他各种情绪完美结合,最后绽放出灿烂的灰头土脸。
示意任建快步而行,我把笑容硬生生堆出来,大声道:“哎呀主任,好久没见,您还是这么英俊潇洒。”
李福似乎早已瞧见我和任建,是以并未显出意外或突然。他笑眯眯地招呼我和任建坐下,又拿出一本书,说道:“这本书送给你们,应该对你们还是很有帮助。”
我接过来一看,名叫《远见》;大略翻了一下,是属于指导律师,特别是新入行律师如何开展工作的内容。
但此时我哪有看书的闲心,径直对李福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又给主任添麻烦。但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主任帮忙。”
李福摆摆手,笑道:“安之,我可要说你一句啊,你这种性格确实需要改一改。杀人不过头点地,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别急嘛。许久没和你们聊了,今天正好有空,我们先聊聊。”
我看了看任建,硬着头皮陪笑道:“能听主任教诲,实在荣幸之极。”
李福看着任建,笑道:“任建,我问你一个问题,两点之间距离是直线短还是曲线短?”
我一愣,心道这算是什么问题?
任建满脸懵想,抠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说道:“当然是直线最短。”
李福哈哈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在别的领域,可能是直线最短,但在社会交际层面,却是曲线短。”
我和任建同时问道:“为什么?”
李福眯着眼说道:“就拿你们这事来说。你们和司法局以及律协就好比是两个点,如果你们直接去找司法局和律协处理这事,就是直线。问题是你们认识相关的领导吗?知道谁能对你们这事起决定作用吗?在此基础上处理这件事情,结果是不确定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对你们最不利的结果。”
我和任建点头。
李福又道:“但是,你们能想到先找到我,再通过我去和司法局、律协进行协调,这就是曲线。因为我刚好对相关领导比较熟悉;就算我自己不熟悉,我也可以给你们找到熟悉的人。这样的话,这件事的结果就可以在我们掌控之中,争取到对你们最有利的结果。你们说,是不是曲线比直线更短?”
我长吁口气。
李福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仅会帮助我们,而且还能够帮助我们。
我正想曲线一下,对李福这番理论表达一下仰慕之情,却被任建抢先道:“太谢谢主任了!我们是不是先请各位领导吃个饭?”
李福笑道:“给你们说过了,不要着急嘛。这事不算大,等会再说。”
既然李福已经摆明可以帮助我们,我心下一片坦然,便对李福说的内容本身关注起来。
李福指着茶府大门说道:“说实话,刚刚看到二位从大门进来,给我的第一感觉一点都不像律师。”
我有点尴尬,说道:“不好意思,请主任明示。”
李福脸色稍稍严肃,说道:“我只看到两个焉耷着脑袋、心事重重的年轻人,不能给人带来任何正能量的年轻人。这绝对不是律师。”
李福看看我,又看看任建,说道:“律师是专门给别人解忧去惑的,是专门帮人解决麻烦、找回信心的,这就要求律师必须自己要有精气神,要有笑对困难的魄力。就好像你去医院看病,结果给你诊脉的医生比你咳得还厉害,你会怎么想?”
我端坐身体,很诚恳地点头认同李福所言。
李福又笑了笑,说道:“我不是批评你们,只是提醒。我再给你们讲个故事,说是有一个人迷失在一片荒芜的高原,眼里除了地平线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他心里绝望又不甘心,便朝着某个固定的方向不停地往前走,希望能走出高原。走完第一天,他眼里还是只有地平线;走完第二天,他眼里仍然只有地平线。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他支撑不下去,倒地后就再也没有起来。然而有后来者证实,只要再朝这个方向继续走一天,便可以走出高原。”
我努力思考着李福想要说明什么,似乎有点明白却又说不清楚。
李福又道:“这叫作高原现象,说明精神和信念对人的巨大影响。如果那个人坚信总会走出高原,或者他知道第四天就会走出高原,那他绝对不会在第三天就倒下。安之、任建,你们现在这个阶段,就好比那片原高;你们两个,就好比迷失在高原里的那个人。”
我有点诧异地看着李福,感觉他似乎变得有些陌生。因为仅仅数月不见,他的理论水平就已经达到一个让我难以企及甚至难以想象的高度。
这还是那个教诲我在法院门口摆摊设点的李福么?
李福喝了口茶,笑道:“这是我们财大研究生班老师讲的,我深有感触。对了,你们有机会也应该去财大、川大报一个研究生班,那里的学员几乎都是各大企业的老总,这对我们律师业务的拓展很有帮助。”
我嘿嘿一声,与任建互视一眼并未答言。
我自然知道李福说的这种高校名院的研究生班,只是人家每年学费几大万,对我和任建来讲还太遥远。
但李福所说的高原现象对我还是有所启发,正如他所言,我和任建恰恰就如那个迷失在高原里的人一般,对前途没有了信念,天天只顾盯着脚下,为了千把块钱的案子而绞尽脑汁、愁眉苦脸。
我们曾经是有信念的;我们曾经是有梦想的;我们曾经是法学院的骄子。
李福见我和任建并未积极响应他的提议,便轻轻摇头,继续说道:“安之,我以前就说过,我看好你们,现在我仍然这样认为。但我建议,作为年轻人,你们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必须保持一种乐观的心态,保持一种阳光积极的形象。这对你们自己、对当事人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传递。”
我点点头,说道:“放心吧主任,我们一定会的。”
李福点点头,说道:“情绪的自我调节,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但我们老师说过一个猴子效应,我觉得你们可以试试。”
我和任建都把身体倾向李福,异口同声道:“请主任明示。”
李福想了想,说道:“有一个人总是觉得自己心情不好,从来感觉不到开心快乐,于是他去看医生。医生给他作了全面检查后,并没给他开药,而是建议他买面镜子,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五分钟。这个人将信将疑地去做了,结果一个月后他兴奋地告诉医生,他的病竟然痊愈!”
我哦了一声,问道:“有这么神奇?”
李福笑笑,说道:“这不是神奇,在心理学上讲,这是一种暗示行为。刚开始的时候,那个人是被动的笑,可笑了一阵后,就觉得自己变得轻松了,而笑起来也渐渐是发自内心的。如此坚持一个月后,他不需要再看镜子,只要心中一起念头,便会发出舒心的微笑。你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试试。”
我看着任建,发现他的脸似乎和平时真有些不一样,让我突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于是,我和任建几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李福点点头,笑道:“这就对了嘛,这才是律师的样子嘛。你们这事呢,我是这么考虑的。”
听李福提到正事,我和任建赶紧正襟危坐。
李福说道:“律协我很熟,只需要请王会长一人就行;而司法局呢,除了律管科的简科长,还有专门负责处理投诉的老蔡和小曲,总共就这四个人。我们一起吃个饭、摆谈摆谈,应该问题不大。”
我心里一喜,说道:“那就拜托主任帮我们安排一下,看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吃饭。”
李福点点头,便掏出电话打起来。片刻,李福笑道:“可以了,就这周五晚上六点,大石西路月半弯。”
我长出一口气,和任建相视一笑,又兴高采烈地陪李福聊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崇州。
…………
本草茶楼。
我和任建各自点了一杯素毛峰,便接着讨论着李福所说的猴子效应,不时地望着对方而发出开心的笑声。
人无烦恼,心情自好。
突然,任建收起笑容,皱眉而道:“案子,这请吃饭得花多少钱?”
我怔住。
今天光顾着高兴事情得到解决,却没有想到解决事情是要花钱的。重要的是我和任建都没有在益州月半弯这样的酒楼请过客或者被客请过。
这还真是一个大麻烦。
听说像银杏那种档次的酒楼人均消费是上千的,这个月半弯不会也是那种档次吧?
我嗫嚅道:“要不…..咱提前去踩踩点?先算算咱一共有多少钱。”
任建想也未想就报出两个数字,我也飞快地想到钱包里有四百元,银行卡里有一千五百元。
任建听到我说的数字后直摇头,皱着眉头说道:“一共四千元,不知道够不够?”
我心头也没底,便说道:“要不我明天先去酒店踩踩点,看看价格;你还是去铺子上守摊,万一接个案子,也能增加一点底气。”
任建默默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