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9日(丙戌//甲午//已巳)
我和任建终于拿到律师执业证。也就是说从本日起,我们的名片上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印上律师二字。
实习这一年多,我和任建共做五十七个案子。其中既有《天河庭洲》形成,也有所上律师给我们合作,还有一些来自朋友熟人介绍。经过近似自虐地摸爬滚打,我们的执业经验实实在在地得到了显著提升。
但是,恼人的是我们兜里的钞票,始终如那过堂风一般,哗哗地来又哗哗地去,到现在也没几个余钱。
自张素兰案子二审胜诉以后,我和任建做的案子便是输多赢少。具体来说,大致是输七赢三之势。
是以,总体而论我们一年多的实习生涯,始终逃不出郁闷、压抑和忍气吞声的包裹。
但是,所有的阴云将会烟消云散,因为我们已经是执业律师。至少,我们再也不用将律师费分一半给挂名律师。
值此大好心情,又刚好是周五,我建议约兄弟们聚聚餐,一来庆祝我们正式步入律师执业生涯;二来巩固一下兄弟关系,为日后积累人脉打些基础。
任建翻了翻钱包,建议必须就聚餐的细节展开一下讨论;我轻拍裤兜感觉下钱包的厚度,对他这个建议表示完成赞同。
这贱人正色道:“范围不宜整得太宽,还是对我们多少有点帮助的才考虑。比如检察院的鸡哥、纪委的锣鼓、工行的修分、优传的亚姐,这些都应该请。还有厉欢,她今天也在益州。”
鸡哥叫罗季林,锣鼓叫罗志雄,修分叫杨分卫,都是我们大学的同学。而亚姐叫韩亚,虽然是我们的师姐,但年龄也差不多大;这丫头明明有个既可以啃又可以坑的老爹,却自己跑去卖红酒,据说生意还不错。
既不是同学又不是师姐的厉欢一直和任建保持着密切联系,但任建赌咒发誓地说他们之间只是纯洁的友谊。
我点点头,边思考边说道:“都是兄弟伙,没必要绷面子,所以最好整点烧烤或串串之类;最多是小火锅,又有氛围又便宜。
任建笑道:“那是当然,这一点是前提。我看就去石人正街86烧烤!我上次去吃过,味道非常巴适,价格还便宜。最重要的是,嘿嘿嘿,可以自带酒水。”
我自然不会反对。
又讨论几分钟,确认没有遗漏后,我们开始打电话联系众人;结果这伙人听到吃饭,竟没有谁推辞,一一应了下来。
既毕,我和任建立刻去五块石市场批发啤酒,再大汗淋漓地搬到石人正街86烧烤店,叫老板帮我们冷冻起来。
七点半左右,各路人马到齐。
任建春风满面,端起酒杯说道:“各位,今天我和何大师顺利拿到律本,诚邀各位同乐,请尽饮此杯。”
自从前几次我给任建算卦并且巧不巧的蒙对以后,任建在一些特别开心或特别不开心的场合,便调侃叫我何大师。本来我是坚决反对这个雅号的,但正所谓人贱无敌,我实在拗不过这贱人,也只得默认作罢。
众人皆为熟识且随性之人,自然不会见外;第一杯酒饮后,众人略略敷衍几句便开始大快朵颐。
我和任建按下午讨论的方案准备一一敬酒,一则可以尽主人之谊,此为礼数,二则可以实现某些难以启齿的小心思,不说也罢。
首先当敬者,非韩亚莫属。
韩亚父亲是开公司的,也是我和任建盯了很久的目标。只是韩亚和她父亲关系不怎么融洽,这一时难以得手。但毫无疑问,她是最有可能给我们带来现实收益的对象。
韩亚穿着一身米色套裙,既显身材又有气质。
我举杯说道:“亚姐,我和任建承你的情。想当初刚刚考完司考后,还是你帮我们找了份工作,又借钱给我们。人说大恩不言谢,我们就不给你客气,但这第一杯酒必须敬你。”
韩亚秀眉一横,佯怒道:“我最见不得你们两个给我客气。干了!”
随着韩亚这杯酒一饮而尽,场间众人亦开始相互举杯,一时间杯觥交错、气氛热烈。我和任建互视一眼,心里甚感欣慰。
第二个敬修分,听说这家伙在银行颇受领导重视,前途应当可观。以后如果他手里有点点权限,那些想讨好他而从银行整点钱出来的企业老板绝不会是少数。
修分穿着雪白的短袖衬衫,衬衫下端规规矩矩地扎在西裤里,脸上始终挂着斯斯文文的微笑,一看就是那种在大企业上班的文化人。
我和任建举杯,而修份却和我们大谈当年学校美好时光,不停地抚着眼镜,似乎真的回到了当年。
最后我忍不住说道:“都是兄弟伙,来日方长,喝了再说嘛。”任建便同时帮助意犹未尽的修份把整杯酒倒进了嘴里。
第三个敬鸡哥。
鸡哥在市检察院上班,虽然目前没给我们介绍过案子,但以后做刑案还少不得他帮忙。
我和任建刚走到鸡哥面前,鸡哥便主动端起酒杯,笑道:“贱人,何大师,首先祝贺二位顺利拿到律师执照。其次,以后有案子需要我打招呼的,说一声就是。第三,二位选的这家烧烤真心不错……”
任建没等鸡哥说完,便将酒杯一碰,大声说道:“谢鸡哥。干了!”
鸡哥一口将酒干掉,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他皱着眉头抚了抚胸口,不死心地说道:“第三,二位选的这家烧烤……”,而我早已趁他抚胸口的功夫便重新给他把酒满上,所以不待他说完,我又举杯说道:“谢鸡哥。干了!”
鸡哥吞咽口水,再把酒干掉,一时间酒嗝接连不断。我和任建则借机撤离,去敬锣鼓。
下午讨论聚餐人员时,我和任建对请不请锣鼓有点分歧。我认为纪委和我们目前律师业务的关系不太直接,建议下一回再请。任建却道官场腐败,各任领导落马是分分钟可能的事儿。我转念一想,便同意将锣鼓的名字加进被邀请人名单。
毕竟事实难料嘛,如果情况真如这贱人所言,到时锣鼓只需要给我们提供点家属电话号码之类的有用线索,我们说不得就可以去联系几个刑事案子。
锣鼓摸着肚子说道:“这啤酒冻得有些狠,喝两杯就有些气胀,所以咱们慢点喝,慢点喝啊。”
我高举酒杯,佯嗔道:“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兄弟难得一聚,今天一定要敞开喝,喝到位!”
任建马上附议,正色道:“感情深,一口闷。”
锣鼓艰难饮尽;我和任建相视一笑。
最后一位是厉欢,我自然只是象征性地意思一下;任建则对厉欢说重要的朋友都是放在最后才敬酒。
厉欢面带喜色,一饮而尽。
虽然开桌之初任建就将厉欢介绍与众人认识,但厉欢之前明显有些矜持,直待这杯啤酒下肚后,她方开始瞪着眼睛咯咯地笑个不停。
一桌人敬下来,我觉得肚子有些冰凉发胀。
任建环视一番,豪气地说道:“各位兄弟,今天酒管够、菜管饱,还要什么就随便点,千万别客气。”
一时间,席间人声纷扰,众人七嘴八舌。
“不急不急,吃完了再点。”
“喝酒哦,喝起喝起。”
“随便你们,我随大流。”
“这酒冻得太狠了,拿些常温的来兑一下。”
……
我细细辩认,听韩亚似乎说的是少喝酒多吃菜,心下便有些着急,想着应该再与她表示一下情谊。仅仅几个眨眼的功夫,我刚刚想妥说辞,却发现任建已经站在韩亚面前,不由得心下大慰。
鸡哥在我对面举杯,说道:“何大师,好久帮我算一卦?”
我举杯回应,说道:“先说你想算啥嘛?”
鸡哥瞟了瞟韩亚,笑道:“婚姻,看看我什么时候才有女朋友。”
我哈哈大笑,说道:“随时方便。鸡哥你说了算。”
鸡哥道声谢,一口饮尽。
锣鼓、修分也凑热闹般举杯邀饮,说要预约讨上一卦。
我刚放下杯子,厉欢侧过头问道:“何哥,你真的会算卦啊?”
放在平时,如果谁在这公共场合说我会算卦,我真是发自肺腑的不好意思,总觉得这是拿不出手、上不得台面的玩意。
不过,此时酒兴已浓,兴致倒也高涨,我笑道:“任建没给你讲过?我帮他算过几回都很准的。欢妹妹也想算算婚姻?”
厉欢立刻瞪着眼笑个不停,连说不算不算,又拿眼睛瞟任建。
那边任建和韩亚还站着,不知已经喝了几杯。韩亚没事人似的,任建的脸已经红通通一片。我自然知道这贱人和我一样基本没舍得吃菜,喝到现在应该算是已尽全力,于情于理都该换我出马。
我微微舒口气,然后拎着酒瓶踱了过去。
韩亚笑着斜我一眼,说道:“安之,我才给任建说,你们要少喝点酒多吃点菜,别伤着胃。”
我拍拍任建示意他离开,对韩亚笑道:“亚姐,此言差矣。君不闻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乎?对别人也就算了,但如果不把亚姐你喝高兴,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韩亚娥眉一蹙,杏眼一竖,紧接着又扑哧一笑,说道:“好嘛好嘛,今天是你们拿到律本的好日子,应该高兴。你想怎么喝?”
我满杯,说道:“第一杯,敬亚姐永不失去的青春以及我已经失去的青春。”
韩亚将杯子一放,说道:“不喝,你比我还小两个月,说得却像老头一样。完全没有道理。”
我说道:“亚姐此言又差矣。我和任建以前的日子过得凄凉;所谓失去,即是告别那凄凉的日子,而意味我俩从今天开始就会越来越顺达。而亚姐你一直是顺风顺水,我当然希望你继续顺利下去,则万万不能失去。”
韩亚抿笑,端杯而饮。
我再满杯,说道:“第二杯,敬恩人。”
韩亚又把酒杯一放,说道:“这更不能喝。你两个天天都把这些小事挂在嘴边,太见外了。你自罚一杯。”
我笑道:“亚姐此言依然差矣。恩者,情也……”
话未说完,鸡哥、锣鼓等人立即起哄,纷纷说道:“安之太坏了,占师姐便宜。”
修分哈哈大笑,说道:“恩者,情也。你说敬恩人,岂非就是敬情人?”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我喝了几杯酒,本想卖弄几句文采,不想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是以略略有些窘迫。不过,我这一年多的实习律师绝对不是白混的,自然不会为这等小事而让自己脸上明显发烫。
心下略转,我笑道:“修分哥此言差矣。情者,或亲或友或爱。我与亚姐自然如亲人一般,有情不假,却是亲情。”
我略一顿,又转向韩亚,说道:“亚姐,修分哥思想太龌龊,咱不理他!亚姐你可是有文化有涵养的人,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此恩人非彼恩人。父母有养育之情,是恩人;师者有教诲之情,是恩人;兄弟有扶持之情,是恩人。既然如此,你我如姐弟一般,相互扶持,为何不能称之为恩人?当然,如果亚姐认为我是自作多情,不愿意视我为亲人,那我则无话可说,该罚酒就罚酒。”
韩亚端杯再饮,笑道:“律师就是一张嘴,死人都能说活。”
我三满杯,说道:“第三杯,敬亚姐以后继续对和我任建的扶持。”
韩亚这下没有推辞,正色说道:“安之,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从来没有把你和任建当外人,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绝对没有二话。”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虽然我并没有领悟中国酒文化的精髓,但这也是想来之事:先得有个渐进过程,然后达到最终目的。
如此而已。
任建心领神会,站起来说道:“我陪饮一杯,谢亚姐之前以及之后的大力扶持。”
厉欢站起来说道:“我也陪饮一杯。”
从一开始,厉欢虽然有酒必尽、来者不拒,甚至让我暗暗惊叹她的酒量至少与任建不相上下;但她如此主动站起来喝酒却是第一次,不禁让我有点疑惑。
鸡哥扯着嗓子说道:“厉欢同学,这酒可不是乱喝的。你为啥要陪这一杯?”说完冲我等挤眉弄眼,一脸怪相。
厉欢脸一红,说道:“我……我喜欢亚姐。来,亚姐我敬你。”
众人又一阵恍然般起哄。
韩亚饮毕,示意众人安静,说道:“各位师弟,我也说两句。安之和任建的事大家要放在心上。当然,我并不是说一定要各位今天介绍案子,明天介绍业务。我只想强调一点,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绝对不能把他们是律师这一点给忘了,只要有律师业务的机会,你们就一定要首先想到他们……”
韩亚一番话颇为真诚,听得我心里既暖又愧。鸡哥等人也信誓旦旦要为我和任建撑起。更有修分,他双手一揽,把我和任建的脑袋紧紧夹在他胳臂窝里,低下头轻轻说了几个字:以后我们兄弟一起吃钱。
我和任建既达目的,加之又喝得稍稍高了些,便又大胆加酒加菜,一番嬉弄直到十点才兴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