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我自记事以来哪顿饭吃得最自在,我或许记不清楚;若问我哪顿饭吃得最不自在,我想也不想便会回答就是眼前这饭局。
以我专业的眼光和满得快要滴下来的智商,怎么会不知道眼前这饭局和当初宴请什么简科长、王会长之流绝对是天上人间的差别。不幸的是,无论是我还是任建,从来就属于人间。
是以,从准备落座到敬酒,从夹菜到擦嘴,我都是小心翼翼,好像那初入贾府的林黛玉,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
谷之依抿一小口红酒,笑道:“小何小任,你们放随意一点,这就是寻常的一顿便饭,别太拘束。”说罢环视全桌,笑道:“我这俩位小同行可是真正的大才子,为我们仁至义写了一篇赋,特别棒。”
我和任建赶紧谦虚一声。
谷之依从包里取出一张纸来,递给她身边的黄总,说道:“你们看看,也可以给点意见。”
黄总虚着眼睛看了一会,抬头对谷之依笑道:“王四海而治化,灭六国而一家,好气魄啊!”
谷之依轻笑,说道:“所以嘛,我这两位小同行真是才华横溢。”
黄总微笑点头,将那张纸递给他另一侧的杜总……
一桌下来,众人均道好文章。
谷之依嫣然一笑,说道:“不怕大家笑话,这里边的好多字我都不认识。”
众人深有同感,纷纷道自己不认识的字更多。
谷之依看着我,说道:“小何,我们所里也有擅长诗词的律师,他们倒是给我讲了这篇文章的意思,但对‘戊午革端’一句却有疑义,你们能给我再讲讲吗?”
我有些受宠若惊,更有些暗自得意。
当初不顾任建反对,我刻意找了些生僻字写进赋里,这样做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卖弄文采,而是想给女神留下深刻的印象。而现在看来,我这一目的显然已经达到。
否则,哪里会有与女神共进晚餐的机会?
我笑道:“谷主任,戊午和下面的己卯都是干支,是六十甲子纪年的方式。如果推算下来,戊午年就是1978年,代表改革开放。这句话就是说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国家的法制得到了恢复和发展。”
谷之依略微沉思,微笑道:“小何,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们仁至义是1999年成立的所,那个时候改革开放都二十多年了,更不要说现在都快三十年。这样的话,我们在文章里硬要提到改革开放,就显得时间跨度太大,有些牵强。”
众人皆道言之有理。
我和任建并未真的认为谷之依会使用我们一夜时间凑成的数百个文字,既然眼下已经达到再次与女神相见的目的,那便是天空飘来五个字,啥都不是事。
我正色道:“谷主任说的很有道理,这几句应该删掉。”
任建笑道:“谷主任,您随便删,不用征求我们意见。”
谷之依轻抹发梢,笑道:“那怎么行?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有法制观念,何况我们还是律师?我若不征求你们意见,那就是侵害了你们的著作权,是违法行为。”
我赶紧说道:“谷主任,您言重了,言重了!”
谷之依柔声说道:“我现在就正式征求你们的意见,回头我让所里的律师将文章改一改,你们有没有意见?”
我和任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绝对没意见!”
谷之依含笑环视,说道:“今天在场的可都是证人啊,哪天小何小任把我告上法庭,你们可得为我出庭作证啊。”
众人皆笑。
我有些感动,暗叹我们的女神不但如此平易近人,还如此幽默,何其幸哉!遂和任建一起与众人同笑,席间融融。
饭毕,谷之依与众人浅笑道别,如惊鸿翩然而去。
黄总等人纷纷邀约宋义组一局;宋义笑而不却,对任建和我说声抱歉。而我和任建则真心向宋义表示感谢。
宋义请黄总等人先行一步,然后笑道:“你们不用跟我客气,我这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任兄弟对我也是有恩的。”
任建一脸惶然,笑道:“二哥,你这样说可折煞小弟了。”
宋义笑着摆摆手,说道:“任兄弟,你们是律师,以后多到我这里转一转,多和这些人接触一下,对你们是有帮助的。”说罢再叮嘱任建和我随意,便去寻黄总等人组局。
任建问道:“回家?”
我道:“趁着今天心情好,就把这纳尼亚好好转一转,再呼吸一下女神的气息。”
任建点头,说道:“女神啊!想想仁至义那么多律师,能够如你我兄弟这样与女神共进晚餐的又能有几人?”
我深以为然,点头道:“贱人,你说女神有没可能提拔咱们,让咱们去她麾下?”
任建眼睛扑闪,半晌又无不遗憾地说道:“从理论上说,可能性不大。再说,就算有这可能性,就凭咱们现在这业务量好意思去吗?去了就是给咱们女神丢脸啊。”
我和任建今年明面上的业务量有一百多万,但一则这个数字里面的水分太大,大得我们自己都不好意思相互提起;二则今年这几单业务都带有极大的偶然性,明年是啥情况我们心里依然没有底。
想这到里,我那与女神共餐的好心情便渐渐化为对前途茫然的黯然。
任建又道:“倒是宋义说的对,咱们以后还是得多来纳尼亚,你看看到这里的人,哪个都不是华景天可以相比的。”
我没好气地说道:“人家宋义就是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不说你每次都来蹭吃蹭喝,整个就是一食客;就算人家真有事,你别忘了咱们女神手下还有一个仁至义。”
任建哑口。
一时间二人沉默无语,踱步到花园,就近找了个格间休息。此时花园尤其清静,十分应景我的心情。
我思绪万千,但归纳起来就只是一个词:郁闷。就像在我极度饥饿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很大一个蛋糕,但只是极短的喜出望外后,我便残酷地发现自己够不着那蛋糕,只能看着它流口水。
我兴意阑珊地咽了下口水,准备叫任建打道回府,却听得远处传来脚步声,继而传来两个人的低语,似乎谈论的正是与我渴望的蛋糕有关的话题。
我赶紧将听宫穴道气遣去,听得一个声音说道:“……几千万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另一声音笑道:“这就是性格,也是魄力。不然也不可能得到大人的赏识。”
先那声音道:“大人可不只是赏识他这性格,你知道州里那两个水电站他卖了多少?五亿!而人家两个月后再转手就卖二十七亿,尽赚二十五个亿。换作你行吗?”
后这声音笑道:“我哪有那本事?不过他可是早赚回来了……”
这两人脚步远去,说什么我也再听不到,但仅仅是五亿、二十七亿、二十五亿这几个数字便已将我嘴巴震得合不拢来。
任建突然笑了,说道:“案子,咱们还得到纳尼亚来啊。”
我持续震惊着,喃喃道:“为什么?”
任建嘿嘿一笑,说道:“我想通了一个关键环节,今天这些老板们可全是做大生意的,动辄几个亿,这样的案子咱反正也做不下来,索性就让女神帮我们分忧。但是,只要是个人,总有些零星锁事吧?那些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的事情就不用麻烦女神了,咱们可以干啊。”
我用力摇摇头,甩尽茫然,问道:“你什么意思?”
任建啧道:“我的意思是说大案子肯定是仁至义的,但小案子咱们可以争取啊。所以,人家宋义并没有敷衍咱们,以后多来这里转一转还是大有可为的。”
我略略思索,喜从中来,说道:“正是如此!我说,你不是有一百万的卡吗?以后别老是蹭别人的,你还是主动请别人吃几顿啊。”
任建有些无奈,说道:“没办法啊,人家宋义太热情,不让我买单啊。”
我再思索,说道:“要不……请苏小月他们来玩玩?也让他们知道,咱哥俩也有的是亮瞎他们狗眼的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