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天下武功出少林,这话虽然说得绝对可也确实是有它的道理的。少林寺所坐落的少室山原先也叫做“季室山”,位于太室山以东,传言是大禹王之妇涂山氏的妹妹埋葬于此,后人在山下建少姨庙,故就称这山为“少室“。
其间山势陡峭,奇峰横布,更是有三十六峰,形态迥异,妙寓其中。游者多欲比起气势于虎豹龙龟,围合之态似兵士擎旗,而独缺大将军中焉。
南北朝时,天竺西来一叫菩提达摩僧人,恰逢文帝礼禅敕就少室山为佛陀立寺,供给衣食。这寺处在少室山密林之间,故得名少林寺。
香炉外冒出的寥寥烟气,浸绕在屋中,蒲团上静坐的尚明和尚正在闭眼诵经。
手中木鱼随着他嘴角张合有规律敲打发出哒哒声响,不同于长期在外漂流的尚无和尚,他身上所穿的袈裟衣襟倒是比他干净许多。
他诵经坐禅,却不想门外匆匆一个小沙弥快步进来。这沙弥显然是有要事交代,倒忘了一向的规矩,待是反应过来,又是连忙撤步后退到尚明和尚门前小手敲起门来。
见尚明和尚睁开眼睛,这才是跑到他面前兴冲冲道:“师叔,寺里来了个男施主,说是替许久没回来的尚无师叔传信来了。我问他甚么事情,他却抵死都不愿说,非叫我喊人出来你快过去看看吧!”
尚明听来人说是下山游历,音讯少有的尚无师弟托人到少林寺送信,也顾不得念经甚么从蒲团上站起指这沙弥便要他带自己前去见这位施主。
二人走转一阵到了一间厢房门外,缘是那小沙弥见自己要唤人,索性便叫那男施主在厢房内休憩。
骆晓正是坐在凳子上,见之前那位沙弥身后跟着个人过来,看年纪衣裳似是资历极深的少林寺师傅,当下便站起身子不敢是有所不礼之处。
他一心想着往少林寺赶路,倒是从没注意自己一路走来衣裳早已破落不堪,当下见这年老和尚靠近了恭声问候道:“大师好。”
尚明听他问候,当即也还一礼,见骆晓仍是站着指着一旁空位说道:“还请施主入座,不知尊姓如何称呼?”
两人遂是入座,想起之前这和尚问话,骆晓当即答道:“在下姓骆名晓,今番造访,实乃是有要事要与贵寺说。”
他这话说完却是不再细说是甚么要事,全是见身旁还有一位沙弥侧耳同在听着。尚明和尚见他不说,晓得他有所顾忌,便是挥手对着引路的沙弥吩咐道:“小散,你出去一趟,我与这位施主有些事要说?”
小散和尚正是好奇心盛的年纪,当下虽想知道眼前施主所说的话语,可也只能是怏怏道别离去。
骆晓见他步子离开屋子才将准备起声,却不想面前尚无和尚白眉微皱,嘴角一笑,指着门外位置低声谦语道:“他还是在哪儿,若事情要紧机密还烦骆施主低声说与老衲听。”
那夜尚无和尚委托骆晓到少林寺说明当初藏经阁真相,这少林寺三字自然包括一概和尚,可骆晓却不愿让尚无和尚一直藏在心中羞愧秘密让更多人晓得。
顾忌那沙弥躲在屋外,便是低声说起自己与尚无和尚在九江帮前后经过,乃至他在溪水边所说旧事。
寂静的厢房内只能听见骆晓一个人的声音,尚明和尚中途也不发话。这骆晓说话之间,尚明和尚只觉心中波澜一重胜过一重。
他脖子上多年前伤口,纵使他用再好的伤药涂抹,平日间又最是小心防备不让旁人看见,。此刻衣襟后的伤口犹若是放在烈火中烤焚,所给予他的业火苦楚,胜过尚无死前百倍千倍。
骆晓说话之间语气本是流畅,偏偏说道三人突围离开九江帮之后,脑海中又想起那夜里尚无和尚尴尬一笑自说性命不保时的面容,话语也不由慢了下来。他心中感激尊敬尚无,又见他为当年错事悔恨内疚一辈子,是故不愿让旁人在他死后多做诋毁口舌。
他讲到自己那日如何火化他一番便从怀里取出他身上佛珠,将佛珠递给尚明和尚,可眼前尚明和尚却是缓了片刻方才意识到骆晓送到手边的佛珠。
“尚无师傅骨灰我已经是埋好,本想将它一同带来,可念及若是大雨淋湿,我万万是愧对他嘱托,手边所有唯有他身前的佛珠,还望大师收下。”
尚明和尚听他说完方才回过神来,他将佛珠放在眼前细细看了一番,晓得真是自己师弟身上的器具,而眼前少年所言便也是实情。
他不知做甚么打算,一人愣在一旁,手中所持尚无和尚的遗物佛珠迟迟不收入怀里。
骆晓见他这番,这才是小声喊道:“尚明大师,大师!”
他几声喊话,尚明这才是慢慢收起佛珠,此刻言语已经是十足无力衰弱。
“师弟圆寂前,可··曾还有其它甚么交代?”
骆晓经他提醒,才记起尚无那夜曾是把那本他从藏经阁里偷出来的书卷位置告诉自己,当下便将这书卷一事说出,只盼自己此刻能替他说出一直藏在心中话语,他若能在在九泉之下得到一丝安慰,自己一路赶来的辛苦便也值得了。
他将所有交代完,尚明和尚这才唤屋外小散进来,要他带骆晓前去寺里食堂吃些斋饭。骆晓今日也的确只顾着赶路,倒未进食多少,怀中虽有自己买的干粮可听尚明和尚如此吩咐这叫小散的沙弥便跟着他吃斋饭去。
等到骆晓与那沙弥走远,尚明和尚这才整理下自己身上袈裟迈步出了厢房。他要往骆晓所说藏着那卷“释卷开怀”的后山洞穴走去。
走路途中遇见辈分小的僧侣停下手上竹帚朝自己做礼他也如往日般皆是回敬,丝毫看不出一丁点反常,可他此刻心情旁人如何晓得,他又如何会让旁人晓得?
他步行至后山,想起自己曾在尚无师弟十年闭关之间给他送过些饮水,便循着记忆找到了当年他闭关的洞穴。
山洞里除了稀疏落进来的日光,低头可见便是一个废弃多时无人用的蒲团。他来不及多想,伸手往山洞中可见的缝隙摸去。
不过一会儿,他便是从缝隙之中取出一本书卷,这书卷被人用褪色袈裟裹着,虽未打开他已经晓得在里面是何物。
如今这书卷握在自己手中,他只觉得全身因而颤栗不停,他迫不及待要翻开袈裟去看一看,是不是那本自己从藏经阁楼上偷偷带下来的“释卷开怀”。可这就是一种魔力,多年未尝的夙愿,如鲠在喉,他快要揭开这层破旧的袈裟,恍然心悟,才想起另一个为自己背罪的尚无和尚。
犹豫踱步一阵,一声“时也,命也。”心思已定。自己与尚无师弟两人都是栽在这本书卷上,整个一生都被它所耽搁,他再也不愿去揭开这书卷里一页,那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心中业火不断翻腾。
他匆匆将袈裟包裹的书卷塞在怀中,只感觉胸口像注了铅水一番,想起师弟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过苦心劳力一生,只觉得自己若死去也难消此番过错。
他一直是罪人苟活如今叫另一人替自己受过,那代罪者如今圆寂,他再无甚么颜面活在世上。
山洞里阴凉,蒲团上坏掉的线脚垂在地上,他亦如这蒲团般多年前便是坏掉,常人所见单单是自己伪作的心安假象。以往对武学的忌惮如今倒是消去,明白错不在这书,全是在自己同师弟所生的贪念,试问自己若不把这书卷从楼上带下来,他又怎么会看见,又怎么会有当年藏经阁的罪过呢?
之前进这洞穴时的欣喜生气,此番出来已经全无,所有的只是负罪人摆脱不了的报应苦果。
小散对掌勺的师兄稍微交代几句往骆晓所在的座位走来。骆晓知他为自己弄斋饭去,当下连说几句麻烦话语。
不过片刻,那掌勺和尚便是将一碗素面送上,骆晓此番肚空就这么吃了起来。
他低头吃面,不想身旁小散和尚心思未死,仍旧想知道骆晓与尚明和尚所说内容,便是低声问起:“骆施主你刚才与尚明师叔在说甚么?”
骆晓正吃着斋饭,听这小和尚一问也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他心里不愿骗人,可又格外不愿让旁人晓得尚无和尚之事,只能是支支吾吾的答道:“只是一些寻常话语,尚无大师托我捎来的。”
岂不知,那小散心性本就多动,如今听骆晓说是寻常话语倒是心衬既然不是重要事情我问问更是无妨,索性干脆问起其间内容。
骆晓本在吃面,不想他如此迫着问,只能是含糊与他说些其它话语,将自己一路上所见所闻慢慢道出,也是小散这般年纪,好奇心来得快,去的更快,听骆晓说起寺庙外花花世界,倒是忘了自己索问问题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