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声粼粼,车队又重新上路了。巳时时分,众人来到一处小山岭,路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前方是一个形如饭甑的山坡,林密树高,草茂花繁。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此处离沙溪镇大概还有十多里路,过了沙溪镇就是上饶界了,在沙溪镇可找家店铺用饭歇脚。
就在此时,“嗖”地一声,尖锐的利箭破空声响突然传来,林毓一怔,却只听到朱骐骥猛然大声喝道:“敌袭,快布防!”
林毓反应很快,立即从黑驴背上跳下来,朝朱骐骥的方向跑去,嘴里不忘叫道:“巴童,快躲入马车!”
朱骐骥急忙护住林毓躲入杨舜琼的马车,六名随行护卫也立刻跳下马,抽出朴刀,挡在马车前面,如临大敌。
巴童躲到了后面马婆婆乘坐的马车内,心中大叫晦气,怎么还真的遇到了山贼?
“嗖嗖嗖”一阵乱箭射了过来,好在敌人隔着有些远,箭法也不怎么准,有几枝箭射到车厢木板上,有几枝就被护卫用刀格落了。
车内杨舜琼惊惶道:“这官道上怎么会有山贼?”
林毓低声安慰道:“不要害怕,我瞧不过是些蟊头小贼而已,埋伏在林子里打劫求财。”他微微掀开右侧车窗的布帷,只见数百名流寇山贼,跟在十几名骑马山贼的后面,从饭甑山北坡的一处密林里冲了出来,不少山贼手中持有弓箭,其余的都提着明晃晃的弯刀,领头的居然是名女子,穿着黑衣,身材凹凸有致,头上戴着一顶遮纱斗笠,只是黑纱遮住了脸,看不清她的容貌。
朱骐骥见对方人多,心中暗暗叫苦,本想组织护卫发起冲杀,掩护小姐先行,但自己这边加上车夫护卫总共也就八个人,而这些山贼却人多势众,手持利刃弓弩,为首的山贼胯下又有战马,眼下形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的眼中闪过绝望之色,天意绝我啊,今日是万难脱身了。
朱骐骥咬牙道:“列阵!”
六名护卫纷纷跃上战马,以朱骐骥为中心,排成了一字,正对着山坡上冲下来的山贼,朱骐骥举起马刀,众护卫都看着他手上的刀,阳光照射下这柄刀熠熠生辉,大伙知道当马刀挥下时,就要向对方发动冲锋了,以七名骑兵冲击数百流寇,无疑是送死之局,但是此刻,没有人退缩。
朱骐骥手中的刀迟迟不能挥下。
……
片刻工夫,十几名骑马的流寇率着众山贼已经奔到车队前,将手中弓弩纷纷对准马车,为首的那蒙纱女头目叱道:“识时务的,立刻下马,把刀扔掉,否则我一声令下,先将这马车射成个筛子!”
朱骐骥长叹一声,心中绝望,冲杀是送死,弃刀也是个死,但他绝不愿落入贼手受辱而死,隔着车窗道:“小姐,末将有负家主所托,今日惟有以死谢罪了。”
说罢,竟欲横刀自刎。
“朱统领且慢!”车内的林毓大急,这个人是什么脑子啊,古代人都这样的吗,还自以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呢,他压低声音道,“朱统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你既负有保护杨小姐之责,自当竭尽全力维护小姐安全,岂能轻易一死了之,再说事情还没遭到那个地步啊!”
朱骐骥心中一凛,他自幼受训,只知忠心为主,此次受命接回小姐,职责重大,哪知却在此碰到着众多山贼,眼见逃脱无望,若是落入山贼之手,自己难免受辱而死,说不定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被侮辱,霎那间心中绝望,萌生了死志。
“朱统领是大好男儿,要死也当死在沙场之上。”车内的杨舜琼也安静了下来,轻声道,“贼人势众,朱统领且放下兵器,与之慢慢周旋,未必不能脱身!”
“是,小姐!”朱骐骥慢慢放下武器,五名护卫见状也放下手中的朴刀。
那女头目见朱骐骥投降,哈哈笑道:“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便命令几个个山贼上前将朱骐骥和几个护卫都一起绑了。
……
众山贼打量着三辆马车,都颇为兴奋,没想到今日出寨打探官军动向,顺路还抢到了七匹马一头驴,外加三辆大马车,都是老山贼了,看后头放行李的马车在官道上的轮辙深浅和扬起的尘土,便知今日是收获颇丰啊,回寨分财物,到手的自然不会少。
“马车里还有什么人,都给我出来!”众山贼围着中间绿帘华丽大马车,个个都凶神恶煞一样。
马车内,绿裳害怕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她听过不少山贼掳掠妇女财物之事,年轻女子若落入流寇之手,下场都很凄惨。
杨舜琼也神色惊惶,不知不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林毓的小臂。
男人的保护欲都是激发出来的吧,林毓拍拍她的手,轻声道:“莫怕,车到山前必有路,杨小姐和绿裳姑娘就待在车内,我先出去稳住山贼,再徐徐图之。”
林毓整整衣裳,镇定自若,掀开车帘从马车内跳下来,拱手道:“见过这位女大王和各位山大王,诸位都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这车内的行李财物不妨笑纳,就当是我们献给大王们的见面礼,只是千万莫要伤人性命。”
众山贼见马车里出来的竟是一个少年书生,长得丰神俊朗,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能侃侃而谈,顿时愣住了。
其中一个头形硕大的山贼挥舞着手中弯刀,闻言狂笑道:“哟和!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平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没少欺侮我等贫苦百姓,怎么地,如今落入我等手中,还想着指派我们如何行事不成?”
林毓道:“这位大王,在下实在是一番好意,此处离沙溪巡检司不过数里,离广信府也不过三五十里,广信千户所的官兵说不定就在这附近巡逻,各位既然取了财物,就请速速离去,否则一会儿惊动了官兵捕快,恐怕就连这些财物,诸位都没福享受了。”
江西都司辖四个卫十一个守御千户所,其中广信府有广信和铅山两个千户所,算起来人数也有两千多号人,按照太祖的设计,天下卫所官兵,平时屯田操练,遇警则平乱剿贼,但林毓知道,这些年制度大坏,地方卫所的官兵,占籍吃饷,疏于训练,要真遇上了流寇袭扰这样的大事,让他们守守城还勉强可以,指望他们出来和山贼对战,基本是不可能的。不过此时形格势禁,林毓也只有抬出官兵来恐吓一番,希冀这些山贼得了财物,能知难而退。
那女头目见这个少年书生年纪轻轻,却毫不畏惧,便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林毓,问道:“你是什么人?”
林毓信口说道:“在下姓林名毓,曾在金溪简斋先生门下学医,喜爱游历四方,听闻安福罗霄山景色壮美,欲往一游,不想在此遇到了诸位好汉。”
金溪简斋先生是一位杏林仁医,归隐乡间后,凡贫苦人家来求医问药的,从不假以辞色,也不收诊金,活人无数,深受乡民爱戴。听这个少年书生自称是简斋先生的弟子,一些山贼就有些敬畏。
那女头目嘿然问道:“你莫要诓我,你若是悬壶行医的郎中,能乘坐这么华丽的马车?还有这么多佩刀侍卫护着,你骗得了何人?”
林毓郎声道:“女大王有所不知,在下与他们也是路上偶遇,只因车中有人得了重病,在下便施手救治,又听人说广信府这边道路不靖,山贼出没,这才相约结伴同行。”
那个头形硕大的山贼闻言大怒,挥着手中的长刀喝道:“奶奶个熊,你小子开口闭口骂我们是山贼,信不信爷爷一刀把你给剁了!”
林毓丝毫不惧,大声道:“我听说,昔日水泊梁山的好汉,个个义薄云天,劫的是为富不仁之人,济的是弱小寡贫之众,诸位若要替天行道、劫富济贫,那就放我等一条生路,若是剽掠扰民,伤害无辜,那不是山贼又是什么?你们再不离去,等官兵到此,悔之晚矣!”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唿哨声,那女头目脸露凝重之色,对那名大头山贼道:“苍大头,这里就交给你处置,你和疤脸七几个先押他们回山寨,不要出什么差错,否则陶大王怪罪下来,谁也保不了你,我带众兄弟到前方探探消息。”
那头形硕大的山贼苍大头谄笑道:“叶姑放心,陶大王曾屡次夸我苍大头办事牢靠,有我在,这些人是绝对跑不了的。”
那叶姑冷眼瞧了瞧林毓,道:“书生就会逞口舌之能,你以为我们怕广信府的官兵?姑奶奶就怕官兵不敢来,若碰到官兵,顺手就杀他娘的!”众山贼闻言都是哈哈大笑。
叶姑说罢,撮指唿哨,率领一重山贼打马向西,呼啸而去,扬起一阵黄尘,后面一帮持刀的乌合之众也赶紧跟着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