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毓心中暗暗发愁:“看来这伙山贼人数不少,并不止这一伙,若是被裹挟到贼巢,只怕到时候再难脱身。”一时之间,却也彷徨无计。
现在这里只余下的苍大头等二十几个手持利刃的山贼了,苍大头命几个山贼拿来一根粗绳索,将朱骐骥等众护卫都反绑到着这根粗绳索上,其中一名护卫稍作反抗,便遭到一顿拳打脚踏,被打得满脸是血,其中个一个脸上带刀疤的小头目尤其凶狠,下手毫不留情。
见一众护卫都被绑严实了,那疤脸山贼用刀指指林毓,对一个手下吩咐道:“这些人不老实,常把细软银子都缝到衣物里,你去把这个书生的衣服给我扒了,看看他身上都藏了多少银子?”
这就想抢银子了?苍大头颇有些不悦,心道老子才是这儿的话事人,还轮不到你呢,脸色一沉,说道:“疤脸六,你没听清楚吗,叶姑刚才是让我来管事,你先不要多嘴!”又道:“若有好处,大伙见者有份,不必争抢!”
见疤脸六不语,苍大头这才吩咐左首一个山贼道:“老四,你去车内看看,里边还有什么人?”
那名山贼颠颠地跑过去掀开车帘一看,就眉开眼笑地回来了,在苍大头耳边笑嘻嘻地耳语了几句。
苍大头顿时两眼放光,这次真他娘的赚了,居然抢了个官家小姐,还有个丫环!以往都是人家吃肉他喝汤,现在这里他最大,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不过得抓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苍大头对疤脸山贼吩咐道:“老六,你来搜外边的人,这车内还有两个小娘子,老子来搜,待会儿兄弟们再轮流上车,嘿,憋了这么多天,老子先泄泄火。”说罢便一脸淫笑,急不可耐地向马车走去,众山贼闻言大乐。
“畜牲!”朱骐骥目眦尽裂,直欲扑上去拼命,只是被绑着动弹不得,突然间他只觉膝间一阵剧痛,便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站在他身后的山贼疤脸六一抬脚就猛地踢在他后膝上,喝道:“给老子放老实点!”
苍大头心中一阵得意,嘿嘿一笑走向马车。
林毓拦在马车前,忙劝说道:“苍大头,你们都是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岂能作出此等人神共愤的事儿来?”
这个书生不怕死吗?苍大头晃了晃手中的刀,厉声喝道:“走开,否则爷爷的刀子可不长眼睛。”
林毓岿然不动,仍然挡在车前,说道:“苍大头,你要过去,除非踏着我的尸首过去罢!”
这个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苍大头狞笑着一步步上前,身后的那帮山贼都笑嘻嘻地看着他,虽然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司空见惯了,但目光之中都透出些许的兴奋与期待……
苍大头见林毓兀自挡在前面,心中恚怒,也不说话,手中长刀猛地砍了过去,刀风凌厉,眼见林毓就要丧身刀下,却见他不避反进,踏前一步,右手在他刀背上一按一引,也不知怎么地,苍大头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腕臂一阵剧痛,手中长刀顿时“铛”的一声掉落到地上。
苍大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文弱书生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居然还有两下子。
“多谢,承让!”林毓拱手道,渊停岳峙,气度俨然,这气度不是装出来的,前世今生天天练太极拳,陈氏擒拿推手术也有几分火候,想不到今日在此处还派上了用场。
苍大头对着身后众贼哇哇喊道:“还愣着做甚?把这厮给老子剁了,剁成肉酱!”
众山贼挥舞着长刀呼吆着就要一拥而上,朱骐骥方才见了林毓的徒手夺刃术,心底是暗自佩服,没想到这个林毓还有这等本领,但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这书生如何敌得住这二十多个持刀山贼,眼见林毓就要死于乱刀之下,不由长叹一声,闭上双眼,不忍再视。
苍大头此刻已经拾起被击落在地下的长刀,虽不敢再小觑这个书生,但仗着人多,正待挥刀再击,却听林毓大声喝道:“苍大头,你们当家的是叶宗留?!是陈鉴湖?!还是陶德二?!太平王举事不过两年功夫,军纪就如此涣散,你如此胡作非为,就不怕到时候你家叶大王拿你的人头来祭旗示众,以儆效尤?!”
苍大头举刀欲砍的动作顿时凝固在空中,心中犹疑不定,这个书生是什么来头,好大口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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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毓一颗心悬在半空,此刻见苍大头止步不前,终于放下心来,暗道好险——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何况是刀柄就有三尺的朴刀,刚才若非急中生智,一声断喝,对方已经挥刀一拥而上,自己也已成了山贼的刀下之鬼了,不过现在看来,事情还有转机!
月初在京师,林毓曾听说叶宗留,陈鉴湖和陶德二等处州矿盗,聚集数千矿工,入山盗采银矿,后来更是公然揭竿造反,劫掠附近诸县,奏报飞来,朝堂震惊。但是自皇帝亲政以来,锐意好武,国家四处用兵,已是转饷半天下——西南麓川思机发屡起事端,靖南伯王骥三征麓川,未能克竟全功;湖广贵州苗夷作乱,黔国公沐斌遣将剿贼,屡请军饷,再加上西北瓦剌崛起,九边防务亟待整饬,如今国家府库竭虚,对这闽浙矿盗是剿是抚还是剿抚并用,内阁六部尚未议定。不过在他看来,贼势浩荡,东南局面恐怕已经糜烂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这些矿盗竟已由浙入赣了!
林毓前世喜爱读书,喜欢历史,对明史也有一定的了解。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读书作文,他更是有机会就阅读邸报,了解天下大势,并和前世史实相互印证,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次行赴江右,还特地找了有关矿盗的邸报详细阅读,从正统三年朝廷下封矿令至今的邸报他都仔细阅读——
藏匿于浙闽赣深山之中的矿盗,一直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国朝洪武年间,朝廷就在铜塘山陆续开办多处金银坑矿,煎炼金银,采出的金银全数上缴大内承运司,充实内库。这开矿煎银看似便利,实则非常危险,矿道坍塌时有发生,埋骨深山的无名矿工不在少数,百姓苦不堪言。
永乐宣德年间这金银坑矿曾一度停罢,本朝三杨执掌内阁后,诏令封闭所有银矿,更是严令若有私自煎采银矿的,处以极刑,全家流放。然而矿是封了,税赋却从未免除,因此封矿反而绝了矿工的生路——山林土地贫瘠,赋税又极其繁重,矿工们根本无法靠耕地来过活,失去生计的矿工便成群结队,冒死入山盗矿,逐渐成势。本朝银禁已驰,宝钞形同废纸,冶炼出来的却都是真金白银,可以直接流通使用,矿盗因此势力大增,其中尤以叶宗留的势力最为强大。
处州矿盗首领叶宗留,浙江处州府宣慈人,少时习武,悍勇非常,他原本是处州府的小吏,因身负命案跟随大盗王能潜入铜塘山盗采银矿,并在高山密山之中蝇聚四方流民,私置兵器,劫掠民财,人数竟达到数万之众。后来王能事败,叶宗留侥幸出逃,又被众贼拥为首领,重新聚集矿工流民,强采各处银矿,一时之间无赖豪猾蜂拥而至,势力大增。
去年年底,叶宗留率领众徒盗掘闽浙赣间多处矿场,所获不多,干脆就扯起大旗公然造反,建太平国,自号太平国王,年号泰定,拜龙泉奇人“良葛山人”叶七为总教习,招兵买马,操练队伍。叶宗留手下有两员大将——陈鉴湖智勇双全,陶得二悍勇善战,乃是他的左臂右膀。
……
先前林毓听那女匪说起陶大王三个字,脑中飞快急转,各种线索纷至沓来,终于绘成清晰的脉络——历史上叶宗留于铜塘山起事,试图向闽北浙西赣南突破,扩大地盘,那么这伙山贼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一支,而这伙山贼口中的陶大王,莫非就是陶得二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