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0,大浦火车站。开往临城的列车正停靠在站台旁。
现在是三月份,正逢出行淡季,站台上只是稀稀疏疏的几十位乘客,而且现在距离发车时间还早,人们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在站台上寻找着车票上指定的车厢号码,他们朝着列车停靠的方向侧头行走,虽然好似没有注意面前有什么人正从对面走过来,但是总能恰巧避开不至于发生碰撞。
还真是神奇啊,林子奇不禁心里想道,这世上真的有心灵感应这种东西吧。他没怎么走神,当有乘客停在他面前时候,立即换上一脸微笑,接过乘客递来的列车票查验。这位乘客来的挺早的,列车才刚停稳就过来了,此时月台上宣读进站列车号的声音还在回荡着。
他没有习惯把检验过的票记一遍,只是看了眼票上日期时间和列车号,还有起始站。他稍稍抬眼,发现那乘客的手一直都在票的旁边悬着,等他查验完以后还给他——应该是男人吧,指腹上都是白色碎屑,袖子里露出粗糙的手腕,上面布满了不知怎么造成的新伤和旧伤。
这么着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林子奇忍不住想到,下意识的收回了目光又往票上扫了一眼,他要到——“东坞,”他不由得小声念了出来,下一个站就是东坞吧,他好像记得是这样的。“14号座……”座位没有问题,车厢里空荡荡的,他坐哪里都无所谓吧。“请收好您的票。”林子奇再次露出职业的笑容,把票递回给了那个男人。
当那男人拿回票时候,他好像听到这个男人用鼻子不耐烦的发出轻微声响。可当他回过神抬起头时,只见那男人垂着头要把笨重行李箱抬进去的样子,可是滑轮卡在衔接车厢与站台之间的踏板上,他连忙搭了把手才把箱子搬进去。男人戴着一顶棕色的前进帽,和他身上黑色的外套一点也不相衬,而且帽沿几乎压在眉毛以下的地方,看不清他的脸。
这人真是没礼貌,谢谢也没一句吗?不过还真是奇怪,这条线路只是短途火车而已,出行需要带这么多东西的人真的少见。
“嘿,快点!在这边呢!”一位身材丰腴的妇人提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朝着车头的方向一边喊道,一边不好意思的冲着他笑了笑,说:“这里就是六号车厢吧?”说着又朝着那边用力摆了摆手。
那妇人臃肿的脸上浓妆艳抹,应该是额头密布的汗脂让妆花掉了,“是的。”虽然他看着有些倒胃口,可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道,“您是要在这边上车吗?请把车票出示一下。”
这辆列车因为走的只是短途线路,除去车头也就只有六节车厢,没有餐车。
“哎呀,票不在我这,不如你先让我上去吧,待会那边那个人——”她指着正在朝着他们走来的一个女人说道,“呐,那是我儿媳妇,票都在她那儿。我这东西有点多,好像快要发车了,这不我怕赶不上嘛。”
“不好意思,没有车票是不可以上车的。不如您还是先留在这里等那位小姐过来把。”
“唉,我这又不是骗你怎么地,前面检票口都是检票过来的,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你看这,我前脚把行李搬进去,后脚我儿媳妇就过来了,你怕个啥啊。”
“不是的,请您先冷静一下。我的话并没有要怀疑您的意思,我只是照规章制度办事而已。”
“你刚才就是这个意思!”那妇人用食指指着他鼻子咄咄逼人的说道,“我要是拿出票了你怎么样!”
“不不,请你先冷静一下。我只是需要您出示一下相关证明,规章制度如此我也没有办……”他连忙解释道。
“诶,妈,怎么了。”一位打扮得体的年轻女性走了过来,显然是这位妇人口中所说的儿媳妇。他刚想张口解释,可是那激动的妇人抢先了一步跟她说了,他无奈只能抱有歉意的朝着她向前倾了倾身体,她也微微报以一笑。
果不其然,听了那妇人的话以后她的脸色顿时变了,他也知道会是这样结果,面对这种单方面的指责,似乎一切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不过还好,在他难以招架的时候在月台上巡视的列车长见到他这副狼狈模样便过来调停,于是列车长亲自给她们检了票,帮忙搬行李上车。他知道等会又是免不了列车长的一通指责。
他发觉现在的人似乎越来越没礼貌了,或者说,是过于浮躁了吧。总以为服务于他们的就是机器,需要对他们言听计从,没有分毫差错。尤其是一些自以为给了钱就是老大的乘客,明明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又偏偏让一位无暇分身的工作人员去做。他们似乎认为一切理所应当,觉得服务是他们用金钱买回来的,可从没想过别人也付了同样的钱,拥有获得同等的服务权利,这些服务并不是他们应得的,而是他们需要的才予以提供的。
列车长走出来了,刚好碰到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侧着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抖擞了精神,挺直腰板,幸好他也没说什么就走了,想必车长也应该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吧。不过,林子奇在心里又胡思乱想了一通,终于心里才好受了一些。不过也是因为太闲了,他才有这个时间,如果是客满为患的时候,他就没有这种心思像现在这样闹情绪了。所以说,病总是闲出来的。
景色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已经三月,看不见融雪的踪迹了。两条长长的灰色月台隔着铁轨对望,月台上只有挡住强烈阳光和雨水的简易屋顶,乘客们借助地下隧道往来于月台之间,不过对面的月台上那是开往西铭方向的,不过现在除了他现在值班的开往临城的列车之外,就没有其他的火车了,所以也没有乘客在使用隧道。
之后又上了五六位客人,可他朝里扫了几眼,车厢里还是空荡荡的。
这时月台上响起了发车的长鸣。
“快,把警示带收了,要发车了。”列车长提醒他道,虽然这是每次都必须干的事,事实上他还是时常会被突如其来的长鸣惊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几次把警示带漏在了外面,对于这件事列车长没少说他。
“好的。”
说着他连忙将警示带和踏板收了起来,站在车门处,等待到第二声长鸣以后,才回到车厢里把车门关上,然后立在门前望着月台,脚下如悬空般摇晃了一下,眼前的景物开始倒退才感觉到列车正缓缓地驶出月台。
手里对讲机的另一头发出一声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锐的信号干扰声,伴随着嘈杂的电波音。他忍不住皱眉想道,又是那个家伙不好好保管对讲机的。
“又是谁的对讲机没保管好的,给我赶紧关掉,吵死人了。”身后的车长神色不悦的冲着对讲机说道。
月台上的人们忽然纷纷的望向另一边,朝着车前进的另一边望去,还有行色匆匆的站务,走路时候身上的赘肉一颠一颠的。咦?那是平日里还算熟络的人,他一直都叫他明哥,不过见明哥的脸色而似乎很糟糕。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子奇好奇的把脑袋贴着玻璃试图往车后望去,不过能看到的很有限,或者说是一点都看不到,只见到人们朝着那个方向指手画脚的,还有的拿出手机来拍照。
“到底是怎么回事?”列车长见他一直往窗外看,于是也问道。
“不知道。”他如实的回答道。
“不过好像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好多人围着呢。”他又补充一句道,“车长,要不——你问问?”
车长不悦道,“不知道什么事,那就别管。干好自己的分内事。”话刚说完,车长身上便传来手机铃声,车长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连忙接通电话。
只见他朝着电话另一头顺从的应答着。林子奇心想肯定又是什么领导打过来的,顿感无趣,又望了望窗外,可是列车已经驶出月台有一段距离了。直到车长接完电话以后,脸色凝重的嘱咐他不能让乘客在列车之间走动并离开以后,他这才回到自己负责的车厢里巡视了一下,把车厢另一头的厕所门打开以后便回到乘务室。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是直到列车驶进了东坞站并停靠在月台旁,一群便衣堵住了乘客出入的车门朝着他出示了证件,说明自己的身份是东坞公安厅来的刑警。他才知道,原来当列车从大浦出来时候,人们在列车轨道上发现了一名失踪已久的女子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