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赵沐阳为耿信阳操持葬礼的时候,耿赫与周晓婷、方达民相继被批捕,我知道所有的真相都已接近收尾。
耿信阳自杀前最后见到的人是赵沐阳。
赵沐阳说那天耿信阳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得体,精神上看起来也不错,还对赵沐阳给的茶叶表示了感谢,当时并没有觉察到哪里不对,事后想起来那句话大概就是遗言了。耿信阳说:“该走的都已经走了,该了的事儿也该了了,以后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世界了,都好好活着吧。”
我是耿信阳,被审判前是临城的父母官,虽然不是一方大员,但却是牢牢霸占这一亩三分地儿的人,如今只是阶下囚。深夜的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且头脑清明,我对自己要做的事没有慌乱、没有不安,有的只是一颗赎罪的心。
我生于书香门第,父母因历史问题****时期饱受苦楚,少年的我就发誓要不择手段做到高位,再也不会像爸妈那样低头。我学习刻苦、性情隐忍、待人温和,这一切不过是我向上的砝码而非初心,直到遇见了惠珍。
哪怕如今的我已两鬓斑白,却依然清晰地对雨中屋檐下那个忽闪着大眼睛的姑娘着迷、倾心。如果说每个人都有执念的话,那么惠珍就是我的执念。
但那时我与惠珍的爸爸结交为的是给自己上位铺路,那时我还是一个不能为了爱情放弃前途的坚定主义者,所以义无反顾的与耿赫妈妈结婚了。婚后,我的仕途扶摇直上,偶尔会想起吴老师曾有的举荐之恩,但官场如履薄冰我并没有多少时间回头看,必须一直向前才能保证不被倾轧,更没有多余的时间论风花雪月,直到我辗转几个地方最后归之于临城。
在医院遇到惠珍的时候,长久以来筑起的铜墙铁壁竟然裂开了,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不要再错过。
是的,我为了不再错过而紧张的筹划。当我重新走进她家的时候不是为了感谢吴爸,而是为了接近惠珍,可是,她竟然爱上了别人;等到我知道她被爱人放弃的时候,我以为我可以站在她身边,她竟然鬼使神差的嫁了那样一个粗鲁的人。一向自律的我第一次失控,而且还是在耿赫的外公、外婆面前,我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和他们共进晚餐,没办法像往常一样言不由衷假装认真的听他们说那些与己无关的道听途说,我甚至没有说一声抱歉就离席而去。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只知道那个男人家的大致方向,但我就是要冲着那个方向去,我就是想见她,可是根本见不到,我竟然落了泪,为了一个一再错过的女人。
我曾无数次地让自己冷静,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才倍加思念,但问了一万次,答案依旧是我爱她。
所以,即使错过了,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不闻不问。我必须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必须知道她是不是需要我的帮助。然后在我有意、无意的关注下,我知道她从医院临床调到了后勤,我知道她性情已不如从前活泼,我也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闲言碎语,我知道她过得并不好。
我偶尔会去她父母家,名为陪老师下棋,实际上只盼着能见她一面,哪怕每次她对我都是淡淡的,仅有的几次偶遇,我也能看出她在父母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日益枯萎,很心疼,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因为我觉得能解救她的人,能给她幸福的人一定是我。
那些年,我故意纵容耿赫妈成为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所有人都为我鸣不平包括我的岳父、岳母,但我心里清楚是我把她逼成了那样。以至于她离开的时候我并未受半分质疑,反倒收获了很多同情。是的,耿赫知道我是一个心思深沉且心肠真狠毒的人。12岁的他梗着脖子对着我喊:“耿信阳,你够狠!”因为那天他妈醉酒不肯回家,耿赫让我去接她,我只是淡淡地说:“送她回家的人有很多,用不着我。”他很生气说我是故意的,我看了他一眼,说:“难得你12岁就能和别人的看法不一样,但有什么办法,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选择的就是父母。”当时,我这样说是下意识的,我考虑到耿赫是个男孩子,他需要知道事实和真相。他虽然摔门而去,但从不忤逆我,直到多年后当我得知他也深陷其中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
我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我要的不过是权利,即使这种权利也不过是为了保证我和我在乎的人一生不会受到迫害,有能力自保。还有我要的不过是一个自己执念了多年的女人,仅此而已。可是,当我获悉了事情的真相时,除了那一刻冷静的知道我完了之后,我突然发现耿赫恨我很深。
从某一个时刻开始,耿赫凭借是我儿子的身份建立了一张网,一张息息相关的利益之网,而在网中心的我却多年不得而知。在我获悉后的那一晚,第一次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但他不过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冷冷一笑,说:“你现在知道也不晚,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怎么能顺利的跟你的女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我你的女人怎么可能在外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是应该清楚她的口碑并不好,这一切完全都是我用钱和权利搞定的。”
我看着他,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我隐约地在所有的事件中发现了周其武也就是周晓婷她爸的影子。我靠在沙发上,绝望地闭上眼睛,他则更加的耀武扬威:“我能说这么多年你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吗?”我认命式的苦笑一下回答他:“我知道,只是不知道我儿子这么能干,我是不是应该骄傲!”
那晚他扬长而去,而我整夜未眠,筹划的是未来怎样脱身,最后发现已没有办法脱身,唯一能做的就是越陷越深,力保耿赫无事,因为“虎毒不食子”,但我却忘记了法律并不是个摆设。
夜,如此安静。
今夜就是我的结局,本以为可以再见耿赫一面,想和他说对于他的妈妈我很抱歉,但没有机会了,因为继续拖下去耿赫就没有办法全身而退。我想用我的命换我儿子的命。我不知道能否成功,但这是我能为我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耿信阳为儿子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情,活了那么久,历了那么多事的人在最后一刻竟然会犯这么幼稚的错误——法律不是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