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赵沐阳来接我,问我先去见谁,我说岑波,他想了想说也好。毕竟耿信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丢了性命,但岑波不同。
隔着带栏杆的玻璃窗,我看见岑波走进探监室并且带着手铐和脚镣,每走一步都能觉出脚镣的重量。他显然没有想到是我,因为他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就呆住了,眼神无法聚焦,身体明显变得僵硬,直到狱警把他推到椅子上,他犹如僵尸般坐在我的面前。
眼前这一幕对我的冲击也很大,奶奶葬礼上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有白发,但此时头发竟然白了大半,原本就不健硕的身体如今看起来骨瘦嶙峋,我没办法把他和那个杀人狂魔联系在一起。
玻璃窗上挂着可以通话的听筒,但我们俩个谁都没有拿起来,就那样互相望着,任心底里翻腾着、百转千回着,他终于熬不住低下了头。我的手颤抖着,但还是敲了敲玻璃窗,拿起话筒,他迟疑了一会儿也拿起了话筒,然后我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就如小时候他把我抱在怀里,捂住我的眼睛,我们彼此用呼吸安慰彼此的恐惧。
我尽了全力克制情绪轻叫了一声“哥”,却发现哽咽的无法说下一句话。岑波听到那一声“哥”却好似安心了。他用低哑的声音说:“你怎么还来了?”
我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因为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虽然我很想问为什么,虽然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什么也说不出,然后听到他说:“别哭了,回去吧。既然你来了,看在我做了你几年哥的份上,给我收个尸吧。”然后,他放下听筒,缓缓站起,明显腿脚不好用。我终于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来,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在他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叫:“哥,哥……”
我看见他走了几步,回头,张嘴对我说了句话,他说的是:“对不起!”
走出监狱迎着刺眼的阳光,我终于蹲在角落里嚎啕大哭,直到有人把我拢在怀里,我哭得更加厉害。如果岑波也死了,那么我就真的再也没有亲人了,从此孤苦伶仃半点念想都没有了。即使,这个抱着我的人与我有同一个父亲,但是他从未经历过我与岑波经历的一切。
我问赵沐阳是不是一点余地都没有,或者能否界定岑波精神上有问题。赵沐阳象看怪物一样看我,也许连我自己都想不到我会如此看重岑波,以至于枉顾法律。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岑波去死。我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抓着赵沐阳的衣角,赵沐阳摇摇头,一字一顿的和我说:“你心里清楚那是整整十条人命,岑波为了你疯魔了。”听了他的话,我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冰冷,不是因为知道岑波必死,而是因为岑波为我而疯魔。即使没办法思考,但我依然听到了赵沐阳接下去说的话。他说:“那十个人中有一个人是许晓光。”
我努力的想抓住这个名字,却久久地寻不到目标,就好像漆黑的夜在苍茫的大海上漂浮般迷茫、惧怕且不能记起。那一刻,我痛苦地看着赵沐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剥光了,正赤身裸体的被人窥探、被人轻视、被人凌辱,只想钻进沙土里,永世不得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