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病来如山倒,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能感觉到身边一直有人,却没法睁开眼睛,觉得疲累到了极点,只想睡,想一直睡下去。但心里却很清楚还有很多事要做。
是的,即使我躲到天边也没有办法躲避这一世在心里筑起的厚厚魔障,就像妈妈说的一样:无论我愿意不愿意,无论我想不想,我都必须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为的是能够心思清明的活下去,要不然我活着干什么呢?
睁开眼睛,不知道是清晨还是傍晚,努力地适应着房间的光线,动了动手指,一偏头,发现床前竟然趴着一个人。我用指尖儿碰了碰他的头发,触觉浓密且柔软,那人动了动,抬起头,竟然是赵沐阳。
这一惊,我彻底醒了。
见我醒了,他一笑:“你醒了,我给你倒杯水。”我在喝水的时候他出去喊了杜郁进来,我看着俩人不知道话该从何处说起。杜郁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说:“你可醒了,把我和奶奶吓坏了,好在你哥哥打电话来。”
等等,我脑子听到哥哥这个字眼的时候有点晕,抬眼看向赵沐阳,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有点尴尬,但却是事实。
那天我醒来的时候是个傍晚,晚饭后他陪我出去走走,我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他说:“很早。”
我的确比较早就知道那个单薄而瘦弱的姑娘、那个叫岑静的姑娘是我妹妹。
父亲赵顶天弥留之际对我说的是:“沐阳,你有一个妹妹。多年来,我身负愧疚、夜不能寐,只希望她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我,能够安稳的生活。如果有机会,你代我好好看看她,只远远的看看就好。”
那时,父亲因矽肺并发症倍受病痛的折磨,那之前的一年我妈柳洁跟一个男人私奔去了俄罗斯。记得我妈临走前对我爸说的是:“你不要怪我,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看着我自由,你却要一辈子被困住,这叫报应。”妈妈貌似也跟我说了一些话,但很模糊了,只记得她说:“你要怪就怪你爸的。”
我妈走出了自己的樊笼,我爸却已无力回天。
我爸去世后,姑姑赵云霞把我带回了临城。她一直腿脚不好终身未嫁,我问过她为什么,她说不想连累别人,其实我知道她是为了我。
回临城那年,我16岁。
刚回临城的我因为水土不服足足病了大半个月,在医院输液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医生。起初并没有在意,后来发现她总是有意无意的盯着我看,直到有一天提前来接我的姑姑看见了她,脸色瞬间变的苍白险些没有站稳。姑姑脸色难看的走出输液室,那个女医生便跟着她出去了,走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姑姑没有和我说那个女医生是谁,我也没有问。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就是这样萎靡不振的到了新学校,进了新班级,然后被一些调皮捣蛋的同学小看。我不是一个胆怯的孩子,也并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主,只不过我不愿意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搞得鸡飞狗跳。我早熟,所以很看不上那些炸毛的半大小子,却忘了自己也是个半大小子。
有天中午我在学校食堂,被班级里的一个大块头男生挑衅,撞飞了我的饭盆。我是个不会轻举妄动的人,必须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对方对我到底是敌意还是试探性地闹着玩儿。是的,我是一个冷静的人。
在那个男生耀武扬威的时候,我知道他只是虚张声势,我甚至想劝他多运动说不定身上的肥肉会变成肌肉,会比现在更有威慑力。我不想一来就树敌,所以只是平静地想捡起饭盆,但那小子竟然把我饭盆踢走了,我很恼火。这时我看见一个瘦瘦的高个子女生捡起饭盆,四处看了看,视线最终定在我的身上。
只一眼我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知道是茫然的眼神还是那种淡淡地表情,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她刚想向我走过来,我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岑静,饭盆放下,少管闲事。”我一回头看见一个满脸不屑的小子,他就是耿赫,与我在同一个班级。
听了他的话,那个叫岑静的女孩把饭盆放到了餐桌上,走了。
然后,我也走了,留下了错愕的大块头和耿赫。
我这种半大小子想融入一个新的集团不容易。我且让大块头和耿信阳们跋扈着,我在等时机,等一击必中的时机,所以我对他们避而远之。那些日子,我开始有意无意的注意岑静。她是一个安静的姑娘,偶尔会走神,比如走在路上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她好像都没有反应。我发现她有的时候会坐在拐角楼梯处,那边很少有人去,我也是走错了碰到她坐在那儿发呆。我从她身边借过,她只是本能的让了一下,连看都没看我。她好像没什么朋友,下晚自习的时候也会刻意走在最后,看上去很孤单却不落魄。后来我发现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她竟然是校篮球队的。中学打篮球的女生很少,打得好的更少,但她却是个异数。每周三、周四下午3:00-4:00是她训练的时间,我会溜到篮球馆远远的看她打球,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总觉得她打球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愉悦的。
就是因为遇见了她,我忽然觉得回临城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只不过我并有机会认识她。哪怕她曾经在放学路上挡住耿赫为我解围,我也确信她并不认识我,直到那天晚上。
秋叶翻飞,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耿赫以一敌五,要救下的人就是岑静。我一眼望过去,一缕月光正好笼在她的脸上,那一瞬我心底被压抑太久的烈火如熊熊喷薄而出的火山,我毫不迟疑地加入了混战。
那天晚上,我知道她是耿赫继母的女儿,她叫耿赫哥哥。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体——一个站在月光里、洁白无瑕的裸体姑娘,单薄却玲珑有致,我记得书上是这么写女子身体的,但我觉得我看到的更好。
那晚是我抱她回家的,犹如抱着一个珍贵无比的礼物,因为耿赫伤得比较重。那之后,岑静记住了我。
在路上遇到我的时候,拦着我问:“你是赵沐阳?”我假装不在意的点点头,与她擦肩而过。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是逃跑,因为太紧张了,因为那个叫岑静的姑娘走进了我的心里。
因为岑静,我给耿赫做了跟班,也认识了岑波。我们三个男生有时候会和岑静一起吃饭,但也的确看不出我们对她有多好,往往饭吃完了,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关键是,岑静从未提过那天晚上小树林里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而耿赫也是绝口不提。我忽然觉得自己在临城很是认识了一些奇怪的人。比如,岑波。
我很不喜欢岑波,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戾气,好像掩藏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但岑静很护着他。我曾亲眼目睹岑波与人打群架,岑静竟然不知死活的去护住岑波的头,害的我和耿赫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当年在街头打群架的我成了警察,而岑波却成了……
我曾经鼓起勇气问岑静:“你是不是很幸福,因为有哥哥们护着。”那天,耿赫与岑波在打街头台球,我和岑静各拿一瓶汽水坐在远处的石头上,看着耿赫耍帅,看着岑波不屑。岑静偏着头看向我,风吹散了她一绺头发,我有一种想摸她头发的冲动,但忍住了,因为岑静说:“我们家关系太复杂,所以我只是看上去幸福。”
我愣了一下,她则笑着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的汽水儿,然后冲岑波喊:“哥,我还要汽水。”耿赫和岑波同时停下看着她,那时我心里很嫉妒,我想如果我是他哥哥该有多好,因为我也想护她,宠着她。
我姑生病了,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正对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大打出手。我震惊于一向柔弱的姑姑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也震惊于姑姑哭诉的话语。她对那个女医生哭嚷着:“是你,是你害得我哥抑郁而终,是你害的沐阳他妈变成了一个疯子,是你害的沐阳没了爸也没了妈,是你,是你,你为什么还一直好好的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姑姑一开始还在捶打着她,但渐渐地没了力气竟然趴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那个女人轻轻地抚着姑姑的后背,但表情依然是淡淡地。
她一抬头看见了我,愣了一下继续安抚姑姑。这时,我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叫妈,一回头看见了岑静。是的,那个女医生是吴惠珍,我爸曾经的情人,也是岑静的亲妈。
那天晚上,我从姑姑那里知道了我爸和吴惠珍的事情,其他的我并不关心,我唯一在乎的是——岑静是我妹妹。
我对她的熟悉感来自于她长得太像我爸,一样的清瘦、一样的颧骨甚至一样的会打篮球,多年以后我甚至确认了我才是她唯一的哥哥。我蒙着被子,整整哭了一夜,病了。
从此,我不再出现在岑静的身边,却只能默默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