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妈的确不熟,但她是我妈。生恩不如养恩,养恩不如活命之恩,三恩并重谓之母亲,所以,我真能做到一辈子逃避吗?那天晚上,我躺在耿赫家里偌大的床上平生第一次试着理顺我妈的人生。
我妈吴惠珍,25岁以前的人生美好的犹如芬芳的丁香花。
姥姥和姥爷出生于书香门第,因为政治原因被下放到临城,虽历经磨难,但未改初心,成为临城令人尊敬的文化人。让人心生羡慕的另一件事就是生养了俩个很好的女儿。大女儿吴惠玥性子安静,小女儿吴惠珍性格活泼且漂亮。而且俩人都在恢复高考后考上了大学,一个毕业于师范学校,一个毕业于医学院。这一家四口虽不是临城的富贵人家,但却不能让人小看,他们与人打交道时一向温和有礼,让人想到‘修养’二字。如果一家四口同时出门,很算是一道养眼的风景。按照预定的轨迹,当教师的吴惠玥和当医生的吴惠珍会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好男人,然后成家、立业,说不定会在临城造就一个新的书香门第。可是,预定的轨迹往往都会偏离。
那时临城最好的就业单位是大型国有企业,例如棉纺厂、钢铁厂、矿务局、林业局等等。比如,吴惠玥在市重点中学矿务局一中任语文老师,吴惠珍在林业局附属医院妇产科做医生,都是彼时最好的工作,那时谁也没有料到多年后,这些曾经承载了很多人美好青春的国企会成为一代人挥之不去的心殇。
1981年的春天,阴雨绵绵,寒气料峭,很多年后吴惠玥想到那个阴雨天都会打冷颤。那天她帮了柳洁,让惠珍遇到了柳洁的丈夫赵顶天,而同一天,惠珍还遇到了岑大胜和耿信阳,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所以说,谁遇上了谁往往都是逃不开的宿命。
那天傍晚,惠玥返回办公室拿钥匙的时候发现同事柳洁痛苦的躺在地上,而且地上都是血。惠玥和救护车一起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遇到惠珍接诊,那天,与柳洁一起进入急救室的还有一个叫卢桂花的女人,她丈夫叫岑大胜。
急诊室和手术室里忙翻了天,柳洁因小产命悬一线,卢桂花因难产一脚已经迈进了阎王殿,刚进医院一年的惠珍已经被主治医生指挥的团团转。她记得从第一手术室出来的时候会有一个带有书卷气的高个子男人焦急地问她:“大夫,怎么样,怎么样?”从第二手术室出来的时候会有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太太拽着惠珍问:“怎么还没生啊,有没有动静啊?”惠珍不能停下来安慰他们,只能尽量保持态度良好地说:“医生正在处理,有结果会马上通知家属。“虽然说着话,但惠珍不能停下脚步,不过眼睛还是瞥到了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蹲在角落里。
那天柳洁得救了,卢桂花却撒手人寰。柳洁之所以得救是因为惠珍及时献了血,而卢桂花却没有找到匹配的血型。
惠珍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惠玥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看见惠珍出来,那个男人眼睛里闪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喜,惠玥介绍说他是柳洁的丈夫赵顶天。惠珍一愣,轻轻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赵顶天明显呆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地说:“谢谢,谢谢,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等柳洁身体好了,我们一定登门致谢。”看着赵顶天有些语无伦次的表示感谢,惠珍终于忍不住噗呲笑了,赵顶天又是一愣。惠玥嗔怪惠珍:“你笑什么,把人都笑懵了。”惠珍挽着惠玥的胳膊对赵顶天说:“对不起啊,我只是有点爱笑。你快去守着你爱人吧,等她好了你们可以来我们家玩儿。”赵顶天看着惠珍,心里有片刻的恍惚,然后目送着俩个姐妹离开,想着将来一定要登门感谢这个爱笑的姑娘。
惠玥和惠珍走到门诊大厅的发时候,一个老人家正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旁边蹲着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也是嚎啕大哭。惠珍的心莫名地被收紧,想到赵顶天的喜悦再对比卢桂花的家属,鼻子不自觉地酸了。她松开惠珍的胳膊走过去,拉了拉那个男人的胳膊,那男人看向惠珍的时候本能的有些紧张,惠珍轻声细语地说:“你快扶老人家起来吧,地下太凉了,还有你爱人的事情很遗憾,但你是男人要先处理她的事情。”惠珍眼神诚恳带着一丝真心的体贴,那个男人明显地有些局促不安。那个怀里抱着孩子的男人就是岑大胜,他呆呆地看着惠玥拉走了惠珍,突然有一种想拦下惠珍的冲动,他活了那么久好像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温声细语与他说话的人,但他克制住了。
惠玥和惠珍走出医院的时候,雨还在下,周遭的空气都充盈着湿冷,惠玥撑开一把伞,把惠珍搂进怀里,迎面却不急不缓地走来俩个打着伞的人。惠珍侧身让开,那个人趁机收伞,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试探性地叫:“吴惠珍?”惠珍和惠玥同时看向那个人,竟然是耿信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