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高胖子,根善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俗话说睹物思情,这偷偷摸摸搁着这样一张下作的图画,不管是搞艺术的还是刷颜料的,因为有贼心惦记着,所以故意存留着。用根善的说来讲,是另外一句俗话,眼不见,心不烦,现在高胖子当成了宝,估计这胖子在某些方面是极其的枯燥,你想呀,这样一张半身全露的画片儿,他搁在哪儿合适呢?搁书房,这还有心思读下去书去,搁客厅,客厅又不是教堂,教堂里倒可以看见一群光着上身的女人围着圣母玛利亚,搁卧室吗?这两口子起居在一起,这当老婆的没有一些醋意?说不过去吧!要是想做“家庭作业”,一抬头,看着这样的画面确定不会促进血液循坏?所以说,放哪里都不合适,要么这高胖子目前还是和根孝都属于削去枝丫的树杆子,光棍一条。
另外一点,根善也笃定自己心中所想的猜测的现状,已经可以确实盖棺定论了。根孝确实和那个上海知青叫玲子的女人有过一段孽缘,甚至正如村里人那种吐着口水咬舌根所说的一样,钻过草窠睡过管山人的窝棚,要不怎么根孝骨子里可能变得下流龌蹉,怎么可能画出人家的**是什么形状?这样的解释只能说成了有过狗男女苟且偷情死不要脸地体现。这是多么可耻的行径,如庆云旱地蟹一样,被抓了现行的时候,整个石仓山都像猪圈里的猪能分到一瓢糠齐刷刷拱出脑袋围着看,庆云双手被箍桶匠兴义的竹篾死扣勒着,滴着血,后面牵着被睡了的那个叫梅月的女人,一个是上级押到石仓山的“改造对象”,一个是石仓山最高的领导干部,竟然最后仿如穿在一起的蚂蚱,在一阵阵打倒四类分子的竭力声讨声中,庆云旱地蟹低着头,所有往日的威风都扫地,带着一颗忏悔的心结束了自己的革命生涯。
根善的脑海深处,偷鸡摸狗的都不是好东西。何况是偷女人,更何况是偷了女人还恋恋不舍画下来作为留念,根孝的脑瓜肯定被生产队的水牛顶过,被门板夹过,或者被猪蹿过,那么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幸好地是,这种事情没有被抓现行,也幸好只是让他一个人碰到了,要不然翻出来,不丢光门风也会让整个杨家卷入别人茶余饭后的口水白眼嘲讽之中。关于口水,根善是吃到过苦头的,如他刚开始想娶烧炭佬寡妇,最后娶了她的女儿,那种嗤之以鼻的表情,仿如自己是一只牛虻,被竹拍子团团赶着走。当然,屋后拉屎天要亮,自己是清白的,别人想怎么诬陷他也无济于事,而这一次,他又一次又要像那张假币一样把这件事情烂在心里。但是必须核实的事,根孝是一时脑充血遇到一个和上海知青长得差不多的小娘才不顾一切而神魂颠倒?还是这个转得像陀螺,笑起来不长肉的小娘看上了根孝的家资才一屁股赖着根孝甜言蜜语,死缠烂打?他要知道个究竟,为他死去的爹娘夯实所有必须鉴定的细节,以履行走进杨家家门的女人必须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还有,杨根孝这个孽障是否对过去真的死了心?
天色暗了下来,街道上的灯也亮了起来。单嫂见根娣和哑巴女人在厨房”乒乒乓乓“地忙着,过来问玲子:“小玲夫人,今晚你还亲自下厨吗?”
玲子把根善送到了大厅上,回着话:“嫂嫂和姑姑的手艺怎么样,我还没有见识过,我得去学学了。”说着扯了挂在餐厅口的围裙,围裙上铺开了几朵芙蓉花,不像是上灶台的煮妇,而像上T台的模特儿。
炳权说:“你别跟你家小姑子学做菜,他是个灶王菩萨,除了焖就是清水煮,也就是灶王爷一把火的功劳,是个人都会这一手。”
根娣听见了,伸出半个脑袋。:“蔡炳权,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保留营养!现在流行清水焯,这样不丢失营养成分,对吧?玲子。”
玲子附和着:“还是姑姑懂得多,好像是有那么一个说法。”
根善听见了,对根娣说:“你少瞎扯,咱娘也没少教咱们怎么放油盐酱醋,你呀,幸好嫁了炳权,要是换了别人,早休了八回。”
根娣说:“阿大,你家妹子有那么不着调吗?蔡炳权,你说,你敢休老娘吗?”
根孝说:“好了好了,幸好我们家也就只生了你一个妹子,要是再三十年提前出世,我们家指不定还出了一个韩英韩书记呢?”
根善说:“他呀,我看不像韩书记,像吴琼花,打黑枪都打不准。”
根娣说:“阿大老二,有你们这样说自家妹子的吗?”
炳权说:“大哥二哥在夸你呢?像个女英雄,这还不知足。”
根娣一听是夸人的话,又把头转回了厨房,拿起砍刀剁起了排骨。
炳权兴致很好,又和根孝说着过去的事情。谈论上学的时候那些秘密,在一边闹革命,一边抓生产,一边打猪草的岁月里,如何捉摸五七干校梳着对开头,抹着发油的下放教师。说着说着,话题就落到上海知青身上。当时根孝和炳权和那帮知识青年一般大的年纪,这些人的青春扔在了石仓山,自然留下了不少故事。
根孝像是要故意回避这些,装作已经陌生了,对炳权说:“你还记得那些上海知青叫啥名?”
炳权说:“你忘得真干净,你不记得那个廖玲玲了,一开始排练《红灯记》时候演李铁梅的那个,知青里面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会唱会跳音色也好,就是奶脯太大,穿上衣服体现不出革命群众的形象,倒像资本家的姨太太,所以后面才让孙金娥演了李铁梅。孙金娥呢?唱起来老是跑调,最后旱地蟹才让他的姘妇梅月来演。”
根孝似懂非懂哦了几声,故意装得记忆模糊。
根善坐下,瞅了一眼根孝说:“别装了,耗子装松鼠,长了大尾巴也上不了树,有的就是有的,没有的事情就是孙猴子借到了芭蕉扇,也过不了火焰山!”
根孝还想蒙混过去,挠了挠头说:“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是不是来咱家借过锅烤过老南瓜。”
根善说:“岂止是借过锅,还借过葫芦瓢呢?某人还偷偷跑出去一起生火,偷走娘存下的糖精呢?”
根孝这才想起根善进了画室,莫不是那高胖子老母鸡扒灰堆,把画室翻了个底朝天,那张画也被翻了出来,又改了口:“听着怪耳熟的,想起来了,就是经常上咱们家来蹭饭的那个廖玲玲,只会蹦蹦跳跳,下地劳动就犯愁的那个对吧,社里三天两头批评拖社会主义后腿那个小知青对吧。”
根善脸一沉,像是审判犯罪嫌疑人一样盯着根孝:“说重点!”
根孝还是打着擦边球,故意疑惑地看着根善。:“老大,这里面还有什么重点不重点的?这大革命风暴都过去多少年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指示都印刷成书本了,你还打算专揪不正当男女关系,打杀一切歪风邪气吗?就是谈过恋爱,那也是正常的事情,老主席老人家说的,恋爱自由是青年男女的追求。”
根善一脸的严肃。:“你死猪不拍开水烫,拒不交代是吧!”故意拉了下炳权说:“炳权可是保卫科干部,你这里的小九九别想蒙混过关。这你肚子里的蛔虫,是不是还要我给你几颗宝塔糖含着,你才死了心。”
炳权也侧着耳朵问:“二哥,这里面还真有故事呀?”
根孝一扬嘴角:“炳权,你可别信这庙里书记,他就跟咱娘一个脾气,有一点点不入法眼的事情就喜欢看得米筛子那么大,秤砣那么重,你说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亲过嘴,拉过手什么的。”
根善脸一虎,一拍桌子。:“杨根孝,你不交代也没事,我替你收拾了。反正以后你想看也看不见了!”
根孝这才站了起来,推开门。朝门外看看高胖子是不是走远了?见高胖子的车子早就不停在院门口,回过头责怪根善:“老大,这种画,你怎么可以给人家?”
根善倒回答得干脆。:“你让我做主,人家出得钱愿意买,我愿意卖,怎么不可以,想反悔呀!来不及了。”
炳权指着根孝:“原来你留着人家的画呀,放心,老二,我保证不给你捅出去,大哥卖了就卖了,旧爱是一个镶嵌在脑壳上的子弹,还是拔掉了好,这样不头疼。”
根孝无奈挥了挥手,对根善抱怨着。:“阿大,你这手伸得也太长了!”
根善不吃这一套,说:“我偷了你的,还是抢了你的,这是咱娘临终时候嘱托,你自个不是也在场。我这是替爹娘办事。”
根孝见根善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生怕厨房里的女人们听见,就坐在一边不吭声了。
女人们说着笑着端出了一桌子的菜,迟玲夸着哑巴女人的手艺,每一个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哑巴女人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擦着汗,根孝递过去一快毛巾。对迟玲说:“想学做菜,你找嫂嫂学,那可真找对了人了。”
玲子点着头表示赞同,对根孝说:“要是嫂嫂天天住着,不出几天,准能学会几样。”
根娣嚷着:“二哥,你就知道嫂嫂长嫂嫂短的,我还剥了半天的蒜,择了一大堆葱,最后剁排骨手都发麻了,你就不说我半句好。”说着把一片黄瓜塞进根孝的嘴里:“尝尝,你妹子亲自给你拌的黄瓜,味道咋样?”
根孝故意嚼出声响说:“嗯,不错,像黄瓜的味道。”
根娣嘟着嘴说:“什么叫像黄瓜的味道,本身就是黄瓜。好像在我手心里还能变了味一样。”
迟玲把根善请到了长条形的西餐桌上,根善一个人坐在正上方,头上悬着一盏硕大玉兰花型顶灯,花瓣儿一层一层,刷白了屋子里每一张脸,根善觉得吃个饭像是在开会,有些不习惯。问根孝:“老二,家里有没有圆桌子?”
根孝不太清楚自家屋子的物件,还是迟玲转身问花匠:“老单,家里有圆台面吗?”
花匠说:“有,有,咱们两口子吃饭就是圆桌子,正好能架圆台面。我这就去叫老婆子擦洗干净搬来。”
根娣说:“阿大,这吃饭还分方桌子圆桌子干啥?这是西餐桌,人家欧美人都这么吃饭。”
根孝说:“你不懂,这圆桌子象征团圆,小时候,咱妈过年过节就抬出大圆桌子,你忘了。”
炳权说:“对,咱中国人应该尊重中国人的习俗,今天难得一大家子团聚在一起,是应该用圆桌子,听大哥的。”
花匠忙乎了一阵子,把圆桌子擦拭了好几遍,问迟玲:“小玲夫人,搁哪?”
玲子招呼根孝把西餐桌挪移一下位置,根善说:“别抬进来了,我看屋外挺宽敞,就在放在屋外好了。”
根娣说:“阿大,门口黑漆漆一片,你要叫大家摸着黑吃饭呀。”
玲子说:“家里有蜡烛,要么点几只蜡烛,来个烛光晚宴好了,一家人坐在一起,蛮有情调的。”
根孝说:“你拉倒吧,这门外可是三十多度,你这蜡烛一点,倒成了烤全羊了。”
根善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毛主席这话,一点点都不嫁,有插线板吗?架一个杆子拉一盏电灯就是了。”说着要出门去寻树杆子。
花匠拦住了,对根善说:“大哥,你歇着就行,这事办起来省力,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