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房间,薛浩探完脉,将手指自一一和那小姑娘的手腕上分别挪开,道:“无妨,只是受了些惊吓,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成涯点头,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薛浩正要接,前者的手却拐了个弯避过去,递给了一一,锦衣公子气得跳脚,碎碎念道:“我为了小哑巴跑了一天居然连口水都没得喝,小哑巴就是被关了一天却有人贴心伺候,不公平这不公平!”
成涯又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得了,喝茶也锁不住你的嘴。”
那小姑娘本在一旁坐着,对着三人忽而跪拜了一个大礼,颤着声儿道:“三位恩公,小女今日得以脱险,全靠三位恩公伸手相助,小女感激不尽!”
一一赶紧去扶那小姑娘,成涯亦是轻笑道:“姑娘不必多礼,在下已经通知了令弟,按照他们的脚程,也该到了。”
那姑娘眼角带泪,恨不得再磕几个响头,却被一一伸手给拦了,成涯却好似忆起什么,问道:“听令弟所言,昨日一一离开后来了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可有此事?”
姑娘点头道:“确有此事。”
“那姑娘可还记得那人模样?”成涯道,“大致形容即可。”
她细声道:“小女嘴笨,不大形容的出来,”成涯正微感失望,便听她道:“不知小女画出来可行?”
薛浩喜道:“可以可以,能画出来就更好了!”
那姑娘至桌边,提笔蘸了墨汁,不过片刻便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年轻男子的体态来,她小心将其吹干奉给三人,成涯接过细细览着,薛浩亦是凑过来,见那男子除了斗笠之后的脸被面纱遮掩瞧不清之外,其余任何一处皆是勾勒的细致,不由吃惊道:“你就就见了他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可确定?”
“小女没别的什么本事,可是许多人只要瞧上了那么一眼,便会记得清清楚楚,”那姑娘似是有些难为情,脸上已飞起两抹霞云,薛浩却奇道:“既有这般的本事,何不考虑作画为生?也总比乞讨来的稳定些。”
乞丐姑娘低头瞧着自己破了洞的鞋尖低头不语,薛浩正想再问却忽闻敲门之声,便听小二在门外道:“客官,您吩咐的那两个乞……孩子来了,说是来找姐姐的。”
薛浩转头应道:“让他们进来,辛苦你了。”
小二推开门引着那两个孩子进屋,正要顺手关门之时一锭碎银自门缝间飞跃而过落在他手心,待他回过神来时门扉已然紧闭。
“之前多多有劳,不成敬意。”
小二捧着银子,笑的脸上的褶子都皱作一团,他接连道了好几声谢,这才离去。
意料之中的,那姑娘瞧见亲弟,少不了一场劫后余生的大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薛浩便道:“那冯嗣裴草菅人命,咱们也该是告他一状了。”
成涯却是摇头,叹道:“告不得。”
薛浩不解道:“如何不行,他身处高位却无所作为,还同采花贼妥协以换取功绩,如何告不得。”
姐弟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那姐姐叹道:“恩公,咱们这种没有户籍的人,就算是明日横尸街头只怕也没有人看咱们一眼,又能指望哪位大人将咱们的生死也放在心上呢,再说了,便真将此事抖了出来,那位大人便推托说这城中每日都有饿死冻死的乞丐,他忽略一二,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儿。”
成涯赞许的看着三人的大姐,随即道:“你小小年纪,看事情倒也算通透。”
被这样俊朗的侠士瞧着,那姑娘竟觉得脸有些发烫,羞的低下头来,薛浩见这路边的小丫头也被成涯迷的七荤八素,不由得不满道:“打住打住!小丫头我问你,城中的乞丐都是自何处而来,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
那大姐道:“皆是被某个大户人家抢占了田地,不得已流浪至此。”
“哪家如此大胆,说出来我定不饶了他!”薛浩怒道,这兰陵尚属琅琊地界,却从未他家老头提过此事,那大姐低头道:“小女也只是听说那家主人姓孟,别的什么也不知了。”
“这……”薛浩一愣,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嘀咕道:“是孟家啊……”
“怎么,你认识?”成涯道,那薛浩面上难得现了些许的为难,“也……也算认识吧,那孟家是我二姐夫家的分支,与我还算是扯得上点关系的。”
成涯不语,他自十五岁起便行走江湖,回琅琊的日子极少,所以这些弯弯绕绕的连襟关系他也并不清楚,却见这锦衣公子喟叹一声,自袖口里取了锭金子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姐弟三人又来自何处?”
那大姐怯生生的抬头瞧了一言,又低头结巴道:“家父……家父姓吴,我们姐弟三人本居兰陵,因家道中落,只得以乞讨为生。”薛浩见她语焉不详,只以“家道中落”四字概括,显然是不想多提,便将那锭金子搁在她手里道:“我此处有个朋友正缺个画师,我同他打声招呼,免得在外乞讨整日风吹雨淋的,”他拿扇子挠挠头,“孟家的事,我也没法做些什么,这些且算一些补偿,你拿着吧。”
那吴小姑娘噙着泪瞧着薛浩,半晌后忽而跪下!只听她哽咽道:“公子的好意小女心领了,只是……只是我们姐弟习惯了漂泊的日子,不愿意去!这钱还请公子收回!”
“有正经活儿不干却只想着乞食?”薛浩眉头微皱似有不悦,却被成涯按下胳膊,后者扶了那吴小姑娘起身,自袖口中掏出几块小的碎银子递到她手里,道:“那金子你们不要也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些便不要推辞了,莫要一次全拿出来,再寻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他偏头看了眼一一,道:“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一一无法言语,便上前给了这小丫头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理了理小丫头凌乱的头发,指了指一旁站着的两个孩童,灵动的招子仿佛在说:你很聪明,所以更加要学会怎么保护自己,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弟弟要照顾。
吴小姑娘会意,捧着几锭碎银子,终是忍不住抱着一一哭了起来。
待送走了姐弟三人,薛浩展扇不解道:“这小姑娘怎么回事?”
“显然是有隐情,她既不想言明,我们何必多问,”成涯道,转头却摊开那吴小姑娘笔下的人像,皱眉道:“虽看不见此人容貌,却显然不是咱们抓来的采花贼。”
“莫非掳走这小丫头的另有其人?”薛浩猜测,却忽见一一起身谨慎的合了门窗,邀功似的朝二人摊开一路紧藏袖口里的左手,二人只见掌心有两块玉璧的碎片,碎片上沾着血,一些早已发黑凝固,有些却是新鲜的,成涯一把上前握住她的左手,皱眉道:“你的手?”
一一抽回手表示自己没事,她此刻有些雀跃,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面前二人,她将两块碎片放在桌上拼起来,恰好凑成了一整块。
“这个……我好像见过……”薛浩的折扇敲着脑袋,“这是不是冯嗣裴腰上的那一枚?”
一一并不否认,只是走到书桌前,执了笔写道:
他的玉璧是假的,我检查过,这一块才是真的。
见二人面露疑惑,她接着写道:
虽然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我可以确定我手中这一枚才是真的。
“小哑巴想说,冯嗣裴的身份……有问题?”薛浩道,得到的答复是一一坚定的点头。
“这玉璧你从哪里来的?”成涯端起破碎成两块的白玉细细端详,一一写道:我在采花贼的床底下找到的,藏在一个暗格里。
“说到那个采花贼……”薛浩叹道,“真是奇了怪了,他从暗门里逃出来的时候还能跑能跳的,结果一碰着我就吐了一大口血,哗啦喷了我一身,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扛回来。”
“他伤得怎么样?”
“死不了,反正到现在还没醒,”薛浩摊手老实道,“别这样看我,我都还没碰着他呢,鬼知道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似是想起什么,少女又在纸上写道:冯嗣裴的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香味,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去来。
成涯转而看着桌上的白玉璧,喃喃道:“假的玉璧,熟悉的香味,与采花贼勾结的特派使……”似乎有什么就要呼之而出,半晌,他忽而就换上那惯有的三分笑,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
薛浩追问道:“酒鬼,你别装的高深莫测的,有话快说!”就连一一也是一脸期待的瞧着他,他笑着上前取过写有簪花小楷的白纸,就这烛台的火将其燃成灰烬。
“一一所说的熟悉的香味,应该就是那晚花灯中的迷香,”成涯道:“而碎的真玉璧沾了血,那说明特派使曾经遭遇不测,我们不妨猜测动手的就是采花贼,可采花贼为何要留着这个证明他就是凶手的证物?是为了威胁一个人,或者说这真玉璧,在某些时刻可以成为他的保命符。”
“那么现在就要看谁能被这真玉璧给威胁到了,”薛浩也是回过神来老神在在的接口,他瞧了成涯一眼,得意道,“自然就是那手持假玉璧的冯嗣裴了,这冯嗣裴,演了好大的一场戏啊!他误导我们想让我们以为他是被迫与采花贼合作,实际上......”
“实际上,他也是采花贼,”成涯自随身的包裹里取了个白瓷瓶,端着一一的左手替她上药,“这兰陵的采花贼,从来不止一个。”
“而真的特派使,只怕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