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伊伊醒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屋子里暗沉沉的不见一丝烛火,只有窗外的明月透过窗菱撒进些许,她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坐起身来,却忽而见到自己床榻边隐约似有人影,那身影她瞧得熟得很,不禁娇声道:“成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啊,现在什么时候了?”
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成涯坐在暗处,只轻声应了一句:“已经亥时了。”
“已经亥时了!”宋伊伊惊道,“你怎么不叫醒我,我爹也是的,不是说好全家人一起吃晚饭的吗,我居然从中午睡到了晚上!”她作势就要掀被下床,嘴里叨念着:“鲁大师做了可多好吃的呢,我可不能浪费了!哎,刚刚做了个噩梦,肚子都饿了,我去摸点吃的,爹娘肯定跟我留了菜……”
粉衣姑娘絮絮叨叨的,忽而黑夜中被人一把扯过来拉进了怀里!成涯不说话,只是抱着她,宋伊伊好笑道:“成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呀,快点灯,我要出门啦。”
“伊伊……”成涯低低唤道,宋伊伊笑道:“你抱着我作甚么呀成大哥,我要出去了,快放开我。”
“那些……都不是梦,”成涯闷声道,“那些都是真的。”
他感觉怀中的姑娘浑身一僵,片刻后宋伊伊仍是笑着:“你……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啊成大哥,我……我要出去,你放我出去。”
“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宋伊伊尖声喊着,最后竟破了音,成涯仍是抱着她不肯放手,谁知她却挣扎的越来越厉害!用上吃奶得劲儿对着成涯又掐又挠,最后甚至是一张嘴,对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那布衣侠客恍若未觉疼痛,只是始终沉默着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的后背,他低声道:“丫头,哭出来吧,这里这么黑,没人看得到的。”
那股子挣扎的劲儿逐渐小了下来,怀中的人默不作声,半晌才哽咽道:“成大哥,伊伊,伊伊就只有你了啊……”那姑娘颤抖着,最终化作了他肩膀上的潮湿温热。
也不知二人这般相依相偎的过了多久,宋伊伊哑着声道:“为……为什么。”
成涯沉默片刻,方才叹道:“据说……当是自戕。”
宋伊伊猛地坐直身子来,嘶哑道:“自戕?!”
“净德大师在桌上发现了你爹的遗书,”成涯道,心中却不忍告知那与其称之为遗书,倒不如说是认罪状,“更何况屋内门窗紧闭,唯一的一扇大门有人看守着,而且……我问了院中的暗卫,确定除了中途你娘进出过一次外,再无他人。”
“怎么……怎么可能……”宋伊伊死死拽着他的衣袖,干涸的眼泪仿佛又决了堤般,“我爹方才还同我说要一家人在一起,怎么可能自戕呢,我不信,我半个字都不信!”
她忽而一把推开成涯,光着脚自床上蹦下来便朝外面屋外跑去,成涯追了上去,出了屋子却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他想她定是去了书房,便一路略了轻功追去,果然书房门前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粉衣身影,宋伊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发髻散乱,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成涯看的心里又疼又气,上前几步将鞋子递了过去,“伊伊,地上凉。”
宋伊伊没有理会他,木然的越过去,在书房门口站定,那大门紧闭,红漆木门上贴有“封”的字样,她伸手覆上门把,忽而又触电般的缩回手来,半晌后才愣愣道:“当时,我站在这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会让我不要开门。”
成涯叹了一口气,“我闻到一股血腥味,所以……”却还是没来得及。
“我爹娘人呢,他们现在不会还孤零零的躺在这书房里吧。”
“你爹娘已经被迁至后堂,齐管家正在那儿候着,你……要去看看吗?”成涯试探道,岂知宋伊伊却哑着声道:“齐叔在就好,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
成涯点头,随后隐进了黑夜中,宋伊伊光着脚,一路向外而行,在路过花园里的时候,她瞧到花园中的石桌,上面还整整齐齐的摆着好几盘菜,事发突然,只怕几个下人听到了消息,便把这些抛之脑后忘了收走。
而这些,本该是她同爹娘今晚团聚时候用的。
宋伊伊一步一步走近那石桌,她喜欢吃饭的时候看着大大的月亮,****生凡事又都顺着她,他们家便在花园里辟了一块地方来专门用作吃饭,她低头瞧着桌上的几盘小菜,都已经凉的彻底,在夜里冒着几丝寒气,宋伊伊好似想到了什么,忽而就笑出声来。
“我爹说好的,他答应了我的,说今天晚上要一家人一起,高高兴兴的,”粉衣姑娘微笑着,手指划过瓷盘冰冷的边缘,“我爹说给我准备了我最爱吃的烤鸭,还有笋子,他知道我爱吃这些,虽然他一直没有见我,可是我知道他一直惦记着我,其实我都知道的。”
宋伊伊用力扯下一个鸭腿,猛地撕咬下来一口,弄得腮帮子是满满的油花,“我娘也是,她虽然常常教训我,说我吃相难看吃的又多,没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子,可是每次吃饭,往我碗里夹肉夹最多的,却也永远是她。”
“半年了,我离开的这半年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回家,”她鼓着腮帮子说不清话,“我想等我回家了,一定要改改任性的毛病,做爹娘乖巧听话的女儿,好好孝顺他们,我甚至想要不要听爹的话,好好练武功,不再整天想着到处玩,这世道生存不易,这样既可以保护自己不让他们多操心,也可以替他们分忧。”
努力将口里那块冰凉的肉咽了下去,却一不留神给呛出了眼泪来,她忽而就大笑着弯下腰来跪在了地上,哑着声道:“可惜,没有机会了啊……”
“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
捧着那剩下的大半个鸭腿,那小小的身躯就这般蜷缩在地上颤抖着,痛哭失声!那哭喊声嘶力竭,几乎要断人肝肠,而成涯藏身于一旁的枝桠之中,那一瞬他甚至想冲下去将她护在怀里,却最终止住脚步,他看着那粉衣姑娘,竟觉得自己的胸口也硬生生的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