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江南城西。
在进城的必经之路旁坐落有一栋别庄,这别庄门口常年热闹非凡,你来我往,做的是些皮肉生意,常常有着打扮着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门口挥舞着香娟儿,招揽进来往的客商,却不知这别庄归属于江南城中的哪户人家。
当薛浩拉了缰绳停在这别庄门口时,他不禁咋舌道:“乖乖,咱们没找错地方吧。”
成涯倒是勾了勾嘴角,道:“丫头,出来吧,咱们到了。”
一个带着斗笠的瘦小男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瞧着外面的情景不禁“咦”了一声,开口却是女子之声:“这是……青楼?”
“是,”成涯已经跃下马车,转而将她抱了下来,又细致的掩了掩她面上的黑色斗笠,确保不会被人看到,三人俱站在别庄门口,瞧着进出的人群,成涯不禁叹道:“这周姑娘可谓是蕙质兰心。”
瘦小男子歪着脑袋思索:“成大哥为何这么说?”
“世上还有何处能较之此处鱼龙混杂?”成涯道,“江南之中,唯有青楼消息最为灵通,况大隐隐于市,陌生面孔进出亦不会引人注意。”
瘦小男子方才恍然大悟道:“言之有理!”
“将周姑娘给你的白玉拿出来,咱们进去吧。”成涯四周微微瞥了一眼,确定无人关注后三人便踏进屋内,很快就有个矮矮胖胖的老鸨迎了上来,挥着娟儿道:“哎哟,三位官人瞧着眼生,第一次来吧。”
薛浩打着扇不语,成涯微微一笑道:“没错。”
“好说好说,周妈妈这就给你们安排。”老鸨招呼着远处的两个姑娘,“月月,红红,快带这三位客官上二楼!”
“出门匆忙,未带足够的现银,敢问可否以这白玉抵价?”成涯自那瘦小男子手中接过白玉,放在老鸨掌心,那老鸨瞧了一眼,笑眯眯的收入怀中,“出门在外谁不行个方便呢,好说好说,来人啊,送三位客官到后院的包间!”
“多谢。”成涯揖手,三人便跟着一跑堂打扮的男子向里而行,越是向里,来往的姑娘与恩客就越少,最后竟出了屋子,又穿过一花园,抵了一庭院前。
“小的已派人前去知会小姐,三位贵客请稍作歇息,若有需求可同小的说,小的就在门口。”那男子弯腰恭敬道,薛浩打着扇倒是不客气的先进了去,他瞧着这青楼背后的别有洞天,这一草一木都是精心布置,饶是他见过无数雕梁画栋,也不由得为此间的设计者而感到惊叹。
“好漂亮!”入了庭院发现里面一个下人也没有,一一索性摘了斗笠,在这小院子里撒这欢儿跑起来,一路悉心调理,她的腿脚已经好了许多,又恢复了嗓子,往日里活泼的性子便暴露了出来,常常一个弹指就不见了人影。
好在她尚是知道分寸的,知晓此处尚且安全,成涯便由着她去了,越靠近江南,他便越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对方自他们跌落悬崖后怕是也放松了警惕,又加上来的路大多选的是僻静小道,倒也还算顺利。
“如何?”瞧着薛浩站在园子中央摇扇,成涯不禁抱臂倚在门边调侃道,“不知此屋还能入得了琅琊少公子的法眼?”
“尚可。”给了个中肯的答案,成涯不禁摇头道:“能得你一声赞赏,这周姑娘也算是三生有幸。”
“你一天不损我就浑身不舒坦。”薛浩在院中坐了下来,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递进嘴里,不错,是上好的龙井,还是热的。
“哪有,只是瞧你这几日心情不佳,关心关心而已,”成涯亦是在一旁坐下,“怎么,还在愁如何同义父交待?”
“你说说,要是我爹知道我不光认识庄主千金,还跟她是过命的交情,他还不直接一屁股把我踹到龙腾山庄去提亲?”薛浩扶额有些苦恼,毕竟从哪方面来讲,宋伊伊的确是武林之中为数不多家世背景同他合适的,若是在去兰陵以前,他倒还有可能听从父亲的话去试上一试,利益联姻嘛。可如今既然已经成了朋友,他断然没有朝朋友下手的道理了。
“我以为你会发愁如何将周姑娘介绍给义父认识,”成涯笑道,“客栈那几日,我瞧着她对你倒是很上心,此番相助一一,怕也有你的缘故。”
“胡说什么,”锦衣公子嘟哝了句,“倒是你,小哑巴的事打算怎么办?”
“态度我已表明,就看那位宋庄主打算如何了,”成涯啜了口茶,便听薛浩道:“可这位宋庄主在武林上的风评似是不佳,你真打算帮他?”
“哦?”成涯挑高了眉,“愿闻其详。”
薛浩瞥了他一眼,悠悠道:“我听闻这位宋庄主资质平平,当年是因为强娶了前庄主的独女才得以继承庄主之位,曾有人控诉他压榨百姓,结果第二日那人便死在自家府邸内,查不出凶手,此事倒也不了了之。”
“你继续说,”此事成涯倒也听说过,薛浩歇了口气,接着道:“久而久之江湖中便有他同几大世家勾结鱼肉百姓的传闻,再加上他上位后他没有什么大的政绩,这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也就半年前,雍凉有一大族惨遭灭门,传闻说就是这位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所为,据说是因为看上了这家人的长女想抢占为妾,有人说是因为这家人与宋庄主的仇家勾结欲行不轨,还有人说是为了夺取这家族长生的秘密,此事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他叹了口气,“我想这次来的,除了想攀上龙腾山庄这高枝儿的,还有不怕死前来找麻烦的。”
成涯一直静静的听着,不多作评价,只是待薛浩问起才懒懒一笑道:“这种事我怎么好说。”
“别想几句话打发我,”薛浩不满道,“小麻烦已经惹上身,你又跟着她回江南,事到如今你这酒鬼还想置身事外不成?”
成涯认命般叹了几声,“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传闻不尽然是真,有些事还是要眼见为实,你口中的小麻烦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自座椅上站起来,他拍了拍衣摆上的杂草,“那丫头玩过头了,我去找找她。”
待心腹前去周府禀报时,周斓正在书房,听闻下人所言便搁了手里的账本急忙忙的披了外衣要出门,却恰好碰着妹妹周媛,她执着毽子奇道:“姐姐,这么晚了你往哪里去啊?”
“出去看看庄子,”周斓含糊道,“运作出了点问题,我去瞧瞧。”
“可天都快黑了,”周媛关切道,伸手瞧着掌心的羽毽,“瞧,起风了呢,待会儿怕是要变天了,要不明天去吧。”
周斓笑着摇摇头,立起斗篷的帽子向外走,人离了院子才幽幽道:“是起风了啊,只是这武林中,风又何曾停过。”
周媛预测不假,等马车停在了别庄前时,已下了大雨,下人给她执了油纸伞却仍禁不住风雨磅礴,鞋袜俱是沁的透湿。
好在她在各种都备有自己的衣物,待整理干净了才去见三人,一一因为下大雨不能再在院子里溜达,显得有些怏怏的,成涯与薛浩在屋里对弈,二人倒是不分上下,黑白各占据了半壁江山。
一一不喜静,更不喜下棋,观棋竟有种昏昏欲睡的前兆,周斓摒去下人,自己亲自执了纸伞进这别苑内,冲三人弯膝福了福,柔声道:“周斓见过薛少侠,成少侠,一姑娘。”
薛浩将手里的白子甩回棋盘,“不下了不下了,今日算和棋,咱们改日再战。”
成涯微笑不语,只是依言将手中的棋子放了回去,周斓微微扫了一眼那棋局,心中却是蓦地一惊,这局面看似黑白二子各占半壁江山不相上下,可真正精通博弈之人便会发现,其实这白子早已埋下几枚暗子,若再多下几轮,黑子必会被白子杀得片甲不留。
周斓抬头瞧了一眼那慵懒笑着的白子持有者,却有些心悸,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每下一步棋便已考虑好后面五步甚至更远的走法,原本还曾想替妹妹一了相思之苦,如今看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了,她一颗七窍玲珑心,眨眼间便有了对策,待回了周府便借故将周媛送出江南,不过这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周姑娘。”薛浩甩了棋子站起身来,成涯亦是礼貌的微微颔首,周斓一一回礼,便瞧着成涯身后一个小脑袋凑了出来,瞧着她才来了精神,小步上前来露了一个笑脸:“周姐姐。”
“一姑娘,你能说话了?”周斓欣喜道,一一点点头,又在原地打了个转儿,笑道:“我的腿也好了,那段时间麻烦你照顾我了,一直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周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如释重负般叹道:“你一切安好便好。”
“咱们在这大门口站着干什么,进去聊罢。”薛浩提议,四人便向内室而去,这内室布置的淡雅清新,并无大富大贵之感,却让人心生安宁,四人坐好,便听薛浩道:“没想到周家此处尚有家业。”
“周家尚无泼天的富贵,自然各行各业都要沾些边儿,不然如何在这江南立足。”周斓笑道,一一在一旁瞧着周斓,之前因为身份的原因一直是躲躲藏藏的,现在既然已经暴露,她便认真打量起这位美人儿来,只见她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大家风范,令人仿若如沐春风,这等风度气质让她心生羡慕,又听她道周家大小事务皆是经过她之手,对其更是钦佩了几分,心里暗叹自己怕是难以企及半分。
“周姑娘的确是八面玲珑,成某佩服。”鲜少夸赞人的成涯也抱拳道,却听薛浩坏心眼的揶揄道:“怎么不见周姑娘那娇俏活泼的妹子?”
成涯嘴角笑意一凝,周斓却掩唇笑道:“真是不巧,前几****那不懂事的妹子嫌家中无趣,便去陇南的舅伯家玩耍了,只怕这小半年都不会在江南。”
成涯忙道:“原来如此。”
薛浩没瞧着好戏,心中不快,却听一一道:“周姐姐,我想问问我爹他们如何了?他们可还安好?可有人来找他们麻烦?”
周斓思索片刻,摇头道:“据我所知倒没有,不过过两日便不一定了,毕竟是令尊的寿宴,闲杂人等太多……此番宋庄主宴请了江湖豪杰,两日后于青玉楼大摆寿宴,我听闻宋庄主此番明面上是为做寿,实则是为龙腾山庄挑选乘龙快婿,”她忽而叹了口气,歉然道,“实在抱歉,我就知道这么多,周家式微,并不曾收到邀请函,我也无法带你们三人前去。”
“那倒无妨,”成涯偏头瞧了一眼正打着扇喝茶的薛浩,“咱们有薛大公子,何愁混不进去?”
薛浩一口水差点噎在喉咙里,他咳了好一会儿才清清嗓子,抱拳朗声道:“江湖行走多用化名,还不曾告知身份,还望周姑娘恕罪,在下琅琊薛浩。”
薛浩?周斓一怔,她本以为这薛公子不过是琅琊薛家某一支脉的少爷,谁曾想到他竟是琅琊之主的独子!琅琊未来的主人!心口那么一窒,居然让她喘不过气来,光是他的姓氏已经叫她高攀不起,如今才发现……竟是云泥之别。
“原来,是琅琊少主,”周斓强笑,又恭恭敬敬福了一福,“之前小女不识泰山,还请薛公子多多见谅了。”
“周姑娘太过客气,”薛浩向来是个没架子的,他赶紧上前几步扶着这姑娘起来,“酒鬼和小哑巴若跟着我未免太过打眼,这段日子怕是还得麻烦周姑娘你了。”
“薛公子言重,一姑娘乃千金之躯天之骄女,能帮到她是我周斓的福分,”转而瞧向一一,“待明日我再进城去打听一二,此处是我自己名下的产业,不会有其他人来,今晚就请安心歇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