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镇的西边,是一排排简易的木屋。
当黑夜彻底笼罩这里时,屋子内便亮起了一盏盏油灯。
点点光亮如同夜空中的萤火,轻轻晃动,光亮渐渐汇聚在了一起,如同一片光的海洋。
在这片海洋中,混杂着孩童的哭闹,醉汉的叫嚣,还有那些鸡毛蒜皮的争吵。
这些声音将一间一间木屋串在了一起,不断蔓延,却最终在一间木屋那里断了开来。
仿佛与这片区域格格不入,这间木屋内,此刻无比地安静。
展青丝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吴越在屋子里忙来忙去,突然间笑了起来。
“想不到你这样的粗人,竟还能干这些细活!”
吴越背对着她,小心地将一碗药轻轻捧在手里,慢慢转过身,又轻轻地吹了又吹,这才递到了展青丝的面前。
展青丝眼中满是幸福的笑意,伸手接过那碗药,正要低头喝药的时候,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吴越,又低头看向了手中的药碗。
暗黑色的药汤安静地躺在土陶碗中,平静如水,反射着油灯的光照,将她脸上的面纱清晰地映照在了上面。
不摘面纱便不能喝药,展青丝并不抗拒喝药,但她却不愿意摘下面纱。
因为,吴越站在她的面前。
她不想让吴越看到她的脸,自然便不愿意摘下脸上的面纱。
“怎么了?难道这药煎错啦?”吴越看着展青丝捧着碗怔怔出神,不解地问道。
“不,不是……”展青丝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不喝?”吴越越发奇怪了。
“我……”展青**言又止,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回答自己不想摘下面纱,所以便不能喝药?
那吴越要是问为什么不想摘下面纱,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展青丝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乱过,她突然间有些恨起了吴越,为什么三年前要闯进了她的生活,要对她这么好?
吴越并不知道展青丝在想着这些,但他却有些明白了。
他笑着蹲下身,伸手将展青丝手中的药碗接过来,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我去看看阿湛醒了没有,”然后,他便站起身来,朝着另一间屋子走去。
展青丝怔怔地望着吴越的背影,内心充满了苦涩。
“嘎吱……”
老旧的木门被吴越缓缓带上,房间内,再没有其他人。
展青丝怅然若失地抬起手,将脸上的面纱轻轻摘下,搁置在了桌旁,然后将桌上的那碗药重新捧在了手中。
药汤轻轻晃动,展青丝的脸也随着不断晃动、扭曲、变形,看不真切。
她看着那晃动的药汤,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猛地将那碗药汤喝了下去。
隔间内,吴越屏息凝神,密切关注着那一边的动静,当听到展青丝喝药的声音后,他那颗绷紧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脸上绽放出如孩子般灿烂的微笑。
他转过目光,看向依然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苏湛,又移向那把好像与苏湛身体融在了一起,怎么都无法从他手中取下来的长剑,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厚重的长剑?而且,分明没有开锋,为何其上偶尔散发出的剑气,连我都感到可怕?”
护陵一族是这片大陆上最神秘的族群,他们隐居在仙陨山脉中,世代守护着大周皇陵。
他们有着独特的修炼法门,战斗力极为强大,在守护皇陵的无尽岁月里,每一个护陵一族的族人,对那些觊觎皇陵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死神。
身为护陵一族当世的唯一传人,吴越继承了先祖们一代代不断完善的修炼法门,他的强大,自然不言而喻。
但苏湛紧握着的这把剑,仅仅是偶尔散发出的剑气,竟然让他都感到了可怕。
这于他来说,不合常理,所以,他感到怪异倒也不足为奇。
当然,若是他能看到北斗剑内的空间,看到正在那如星辰般密布的木桩上勤修苦练的苏湛后,恐怕会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木桩有一人高,每两根木桩之间的距离约是一米,此刻,苏湛就在这些木桩间艰难地跳跃。
按照剑魂的说法,这星移斗转身法,首先便是需要练习走位,苏湛若是能够在这些木桩间轻松自如地跳跃,那便完成了修炼的第一步。
“不行,跳不动了!”站在一根木桩上,苏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主人,这空间内的你,并不是你的肉身,而是你的意识,事实上,并不是你真的跳不动了,而是你自己认为跳不动了!”剑魂耐心地解释道。
“什么?”苏湛吓了一跳,随即想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连忙问道:“那岂不是说,我的身体还在这把剑外?”
“完了完了,又被你这死老头坑了,”苏湛郁闷地一屁股坐在了木桩上,神情痛苦地喊了起来,“那外面可是大山的深处啊,到时候天一黑,那些野兽可是都要出来觅食的啊……”
“天,早就黑了!”剑魂嘟哝道。
“啊……”苏湛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
剑魂猝不及防,被苏湛这突如其来的嚎叫吓了一跳,忍不住抱怨道:“主人,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大惊小怪,你那身体早就被一个黑袍小子背走了,现在正躺在床上呢!”
“真的吗?”苏湛一下子从木桩上蹦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
“黑袍小子,什么黑袍小子?我不认识什么黑袍小子啊!”他极力搜寻九曲镇上的同伴,却发现自己认识的小子中,根本没有穿黑袍的。
“他捡到你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面纱遮面的女子,穿着粗布衣裳……嘿嘿,那种面纱怎么能难住我,于是我偷偷看了一眼,那女子若不是脸上有一条很深的疤痕,倒也算得上美女,只是,可惜了,那疤痕像是被抓伤的,是谁这么辣手摧花,唉……哦,不过那黑袍小子到时长得俊,一身肌肉跟铁打的似的,看那样子对那女子倒也是痴情一片……”剑魂像是一个八卦的婆娘,在那里自顾自地絮叨着,浑然没有瞧见苏湛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越听越像阿婶啊,可是阿婶她平时不戴面纱的啊?平日里也不会和男子走得过近啊,又怎么会被人抱在怀里?难道说,那穿着黑袍的家伙是苏广派来的人?也不对啊,听剑魂描述,我应该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若是苏广派来的人,恐怕早就把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了,又怎么会如此对待自己的身体?”苏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着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木桩上直跳脚。
“主人,你就别想了,你要是想弄清楚,还是早点把这些木桩跳完吧,那样你这意识自然就可以回到身体了,到时候你醒过来,自然会弄清楚的!”剑魂提醒道。
“那你就不能提前把我放出去弄清楚了,再把我弄进来?”苏湛愤怒地反驳道。
“我也没办法,这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我也无能为力!”剑魂委屈地辩解道。
“什么破规矩!”苏湛猛地一跺脚,越发郁闷。
“主人,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剑魂再次小声嘀咕起来。
“你……”苏湛被剑魂弄得有气没处发,只能一个劲地跺脚。
“主人,你刚才不是说你跳不动了吗?我怎么看都不像啊,你看这小脚跺的,可欢畅了,啧啧……!”剑魂调侃道。
“欢畅你%¥&*(&……”苏湛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咦,主人,你怎么骂人了,骂人是不对的,你有这点力气骂人,还不如去跳木桩,跳完木桩就能够早点出去,早点出去就能够弄清楚那黑袍小子到底是谁,弄清楚了那黑袍小子……”
听着剑魂那看似可以无限循环下去的絮叨,苏湛只觉得整个天地间充满了无数只飞舞的苍蝇,他使命地用双手捂住耳朵,但依然无法阻止那些声音的毒害。
所以,在剑魂还在絮絮叨叨无限循环下去的时候,他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喊出了两个字:
“闭嘴!”
“是,主人!”剑魂下意识地回答道,竟真的停了下来。
“呼……”苏湛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第一次觉得安静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尤其是在这北斗空间里的安静。
但剑魂沉默了没多久,突然间又再次开口道:“主人,你确定不想早点出去,那样你就可以弄清楚那黑袍小子……”
苏湛整个脸都拉了下来,他猛地一指天空,怒喝道:“你再说话,我就马上从这里跳下去摔死给你看……”
“主人,这北斗空间内,死不了人,再说了,这木桩只有一人高,你确定你跳下去能摔死吗?”剑魂根本没有受威胁的觉悟。
“我……”
苏湛竟一时语塞,肚子里的脏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化成了哽咽。
“剑魂爷爷,你行行好,就不能安静一下吗?”
“主人,不行啊,我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啊……”剑魂软硬不吃,完全沉浸在说话的乐趣中。
“你个老梆子,你有本事就别停下!”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纵身跳向了前方的那根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