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淡,残阳如血。
遥远的天际如镶金边,与秋色中的山脉融为一体,在撕裂的深渊处交合。
乍一看去,仙陨山脉如同一头吞天的巨兽。
深渊上,少年手持长剑,紧闭双眼端坐不动,入定一般。
九色鹿绕着他的身周焦急地打着转,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呦……”
它发出一声哀鸣,灵动的鹿眼担忧地看了苏湛一眼,然后转过身,四蹄翻飞间朝着山脉外围奔去。
残阳透过枝叶,斑驳地洒落在山林间,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朝着山脉深处疾驰而去。
“阿湛……”
“阿湛……”
……
粗布衣裳的女子奔行间不停呼喊,精致的黑色面纱遮不住她如霜般苍白的脸色,四顾张望的目光中透着浓浓的焦虑。
呼喊声在山脉中遥遥传开,惊起无数归巢的飞禽,也让山林中的猛兽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一头庞大的熊罴兽从山林中冲出,粗大如磨盘的熊掌带起阵阵狂风,朝着两人直拍而下。
“滚!”
黑袍男子怒喝一声,右腿猛地扫出,“砰”的一声巨响,熊罴兽庞大沉重的身躯竟被这一腿直接扫飞。
而那女子则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根本看都没有看一眼,而是不顾一切地继续前行。
黑袍男子看着女子的背影,摇头苦笑了一声,右脚在地上猛地一跺,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般,眨眼就落在了女子身边。
“青丝,你不要紧吧?”
“不过是断了几根肋骨,我还忍得住!”女子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如火烧云般的天际,眼中的担忧越发地浓郁起来。
“不过是断了几根肋骨?”吴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要忘了,那阴冥之气还在你体内,这些年只不过是被你以灵力压制住的,若是你不顾一切继续这样耗损灵力,恐怕还没有找到苏湛,那股阴冥之气就会反噬你的身体,到那个时候……”
“那又如何?”女子奔行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猛地转过头,看着吴越那双担忧的眼睛,突然间叹了口气。
“吴越,你还是不懂我,”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继续道:“我答应过月妃,会好好守护着三殿下,可是,这才刚刚过去三年,三年啊……”
她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因为激动而牵扯到了断裂的肋骨,让她身子骤然一晃。
吴越心中猛地一紧,就要伸手去扶,却被她摆手拒绝。
“阿湛今日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展青丝就算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滑落,打湿了那精致的面纱。
吴越突然间有些慌乱起来,他没有想到,一直坚强无比的展青丝,会突然间说哭就哭。
看着那些在面纱上出现得越来越多的泪痕,他的心骤然一紧,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将展青丝抱在怀里。
只是,他不敢,万一展青丝拒绝怎么办?她会不会误会自己是个轻薄之徒?
若真变成了这样子,那从此以后,自己恐怕连陪伴在她身边的资格都会失去。
但自己陪伴在她身边,不就是为了守护她,让她开心吗?
若是在她痛苦无助的时候,自己都不敢去抱紧她,安慰她,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陪在她身边?
想到这里,吴越的内心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认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你哭,你放心,我会陪着你一起找到三殿下,而现在,你就好好地休息吧,”他微笑地看着展青丝,然后伸出双臂,一把将展青丝抱了起来。
“你,你放开我……”这突然的举动,让展青丝又羞又怒,她拼命挣扎,但又哪里挣脱得开。
相反,因为挣扎而牵动了肋骨,剧烈的痛楚差点让她再次昏厥过去。
“别动,从现在开始,就让我抱着你一起去寻阿湛!”吴越温柔的语气透着坚定,不容拒绝。
爱,可以让一个男人变得无比的勇敢,可以让他做出平常绝不会,也绝不敢做的事情。
而一旦迈出这一步,就再也不会轻易退缩。
吴越就是这样的男人。
所以,他紧紧地抱着展青丝,仿佛抱紧了整个世界,再不愿松手。
他不再说话,而是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朝着山脉的深处飞驰而去。
靠在吴越温暖的怀中,展青丝竟然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那双如水般的眼睛里,突然间泛起了点点涟漪。
她真的没有再动,而是安静地躺在吴越的怀里,就这般怔怔地看着这个陪伴了他三年的男人。
“呦……呦呦……”
前方,一道道熟悉的叫声突然响起,一道飞驰的九色光晕落入了吴越的眼中。
“青丝,快看……”
说话间,吴越身形加快,渐渐与那道九色光晕拉近了距离。
“呦……”
看到面前突然出现的男女,九色鹿欢喜地叫了起来。
身为这山脉中感知力最强的灵兽之一,每次与苏湛碰面,它都能察觉到这隐藏在暗处的两人,更是判断得出这两人对它和苏湛没有恶意。
它从山脉深处跑出来,也是想要找到这两人去救苏湛,如今在这里碰到,自然无比欢喜。
轻轻地叫了一声,它便转头朝着山脉深处跑去。
“它要带我们去找阿湛……”展青丝的眼中骤然闪现期待之色,提醒吴越。
吴越点了点头,紧紧跟在了九色鹿的后面。
………………
大周皇都,炎金城。
最后一缕残阳染红了天际,也染红了巍峨雄壮的城墙。
一队铁骑冲出了城门,迎着那天际缓缓消失的落日疾驰而去,渐渐融入天际的尽头。
宇文崇站在城墙之上,遥望着那队渐行渐远的铁骑,目光变得越来越深邃。
“陛下,该回去了!”
宇文崇的身后,站着一名形容枯槁的老者,轻声提醒道。
“不急,”宇文崇摆了摆手,怔怔地看着那渐渐消退的火烧云,突然开口问道:“国师,你觉得朕真的有三十万铁骑吗?”
“那不过是孙冠青的胡诌之语,以陛下的英明,自不会当真的!”枯瘦的老者目光扫了一眼天际,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宇文崇微微点了点头,指着天边那越发黯淡的火烧云,自嘲地笑道:“天,真的要黑了吗?”
站在身后的国师自然明白宇文崇言语中的天是何意,轻轻叹息一声,沉声回答道:“陛下不必太过忧心,三十万铁骑虽然大半掌握在七国手里,但名义上,他们依然是我大周的铁骑,是陛下的铁骑。”
听到这里,宇文崇的眉头微微一皱,沉默了很久。
“只是名义上了吗?”他摇了摇头,道:“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打着勤王的口号,带着这些名义上属于朕的铁骑来对付朕!”
枯槁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后便低下头,沉默地盘算起来。
天际的火烧云,已经不再刺眼,不再绚烂。
国师终于抬起了头,眼中再次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他看着身前的宇文崇,开口道:
“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陛下不必在意,若真是到了那一天,老臣愿为陛下分忧,扫清那些反贼!”
声音低沉,毫无生气,短短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带着浓浓的不屑,好像只要有他在,哪怕是大周三十万铁骑全部倒戈,也无法倾覆这既有的皇权江山。
若是常人,绝对难以想象,这样充满霸气的话语,会是从这样一个枯槁干瘦、行将就木的老者口中说出。
即便是听到,也最多会是当成疯子的胡话,或者是老神棍的谬论,而绝不会信以为真。
但宇文崇却是的的确确地信了。
他猛地转过身子,激动的双眼里透着浓浓的不解,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对,对,若是国师亲自出征,朕自然不用担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宇文崇那得意的样子,国师心中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能力,还是气质,宇文崇都比不上他的皇兄宇文毅。
只是,宇文毅少了一种野心。
而他,却独独需要这份野心,来完成自己的计划。
所以,他选择了有野心却没有能力的宇文崇,帮助他夺取了宇文毅的帝位。
也正因为如此,只要宇文崇还有野心,那就还有用,那他就会让宇文崇继续安稳地当他的大周皇帝。
而他,也会继续利用他的野心,来完成计划中最后的一步。
但这一步,却绝不是宇文崇所理解的亲自出征扫平叛乱。
所以,他接下来的话,让宇文崇的笑声戛然而止。
“陛下,老臣不会亲自出征!”
“那怎么办?你不亲自出征,难道还要朕亲自率军出征?”宇文崇的面色拉了下来,有些不高兴地看向了国师。
“陛下也不用亲自出征!”
“那该如何是好?朕又凭什么来镇压那些反贼?”宇文崇突然间有些慌乱起来。
“利用他们的野心!”国师的目光越过余文崇的肩膀,看向天边那被黑暗逐渐蚕食的光亮,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野心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让人疯狂,摧毁一切,所以,一个有野心的人,是很可怕的。”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但若是有野心的人多了,那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他们越有野心,陛下就应该越放心。”
听到这里,宇文崇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双原本满是不解的眼睛突然间爆闪出欣喜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