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来不了了,我只好代她,把他钟爱的小孙孙接回家。
我捧走了那一个小小的、轻轻的盒子,和一张一万元的支票。
支票留给老人,可盒子呢,我实在不忍心让老人看到,她那懂事孝顺的孙子就装在这个狭小的、冷冰冰的盒子里。
一路上,我用一件大棉袄包着,我就那么木讷的包着,抱着,抱着它上火车,抱着它睡觉,抱着它下车。
一车厢的人都猜不透我抱的是什么宝贝,只有一个小偷趁我朦胧时揣摩了一下,然后就悄悄的溜走了,再也没心情蹭到我身边。
我实在不想理他,我脑子里只有两件事:
其一,我后悔。当初是我借给他300钱,偷偷的背着他奶奶送他上了火车。
我忘记了,钢筋和水泥不是诗人生长的地方,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脑袋,呆在一个机器轰鸣的工地里,是难以长久的,要么脑袋向机器投降,要么,机器把脑袋消灭。
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是一个天才的诗人,却不能做好一个红尘中的工人。
其二,我不知该如何向他那年迈的奶奶交代。
难道我也告诉老人,玉皇大帝要修建白玉楼,找他的小孙孙盖楼去了?还是找她那小孙孙会诗去了?李贺可以这样的安慰他的母亲,但我却无法安慰那位老人。
回去以后,老人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的让我不敢呼吸。
我把支票支取出来,交给了老人的女婿。我还是应老人的要求,把诗人安葬在老人经常去的一块菜地,一个秃秃的坟头,坟头前没有墓碑……
但有一块墓碑,立在我的心里,有一篇日记,那是我最后一篇日记,也是我诗人的传记:
我的诗人,我二十一岁的诗人,在北方某都市的夜里、在大年夜、在万家灯火辉煌的时候,从三十多层高楼飞身而下,没有原因,没有结果。
在钢筋和水泥之间,他的诗凝固了。
七岁时父亲酒醉误杀了母亲,随后父亲入狱,最后狱中自杀。于是,母死父亡,他与年迈的奶奶度日,靠姑姑接济,勉强读了高中。
他不是一个好学生,确实一个天才诗人。他没有享受过家的温暖,但他是望着万家灯火而去的。
揣着他的渴望,带着他的诗意,大地为纸血为墨,钢铁作笔,他在生命的最后,写下了最为凄厉的诗句。
我回家把所有的日记和他写给我所有的书信封存,永不再写日记,永不再看他的诗。
只留下那封没有写完整的信皮。
我的诗人,用他的生命的陨落为我阐述了一个词——知音,什么是知音。
我没有嚎啕的哭声,只是默默的,茫然的处理了他的后事。
我似乎听到了俞伯牙的琴声和他的唱词:
摔破瑶琴凤尾寒,
子期不在与谁弹?
春风满面皆朋友,
欲觅知音难上难。
我为他写下悼词:三尺瑶琴为君死,不做高山流水人。
从此,我封存了日记,也封存了回忆,也封存了我的心。
我终于明白了喻伯牙摔琴谢知音的缘故了。
三个月后,也就是前几天,是诗人的百天忌日,我前往那块菜地看望我的诗人。
北风中,远远的望见诗人的坟孤零零的伫立着,坟头青草凄凄。稀疏的的荒草在风中瑟瑟发抖,盖不住坟头。
没有阴钱,没有祭酒,我默默的看着它,它静静的望着我。
我就那样站着,好久好久。
去看看老人吧!我想到。
自行车在羊肠小道上颠簸了好一会,我又来到了那久违的门前。迎接我的是一把锈锁和一只从门缝里仓皇逃走的老鼠。我呆了。
有邻居经过,好奇的问我,他们家早没人了,不知道吗?
老人也过逝了,埋在祖坟,和他那儿子、媳妇埋在老坟地。可诗人却是一个孤零零的,在我们那个地方,未成年的、恶死的,是不能入祖坟的。
回去的那晚,新年的钟声一遍遍的在梦中敲响,我的灵魂一次次的在跌落中挣扎,似乎我与诗人已融为一体。
钢筋穿过的是他的血肉之躯,也是我的泣血的情感,此时,我有一个最荒唐也最迫切的愿望——这世上如果可以有鬼,那该多好——
我祈祷着,可是我明白,我将会失望,祈祷着可以用非常的方式延续我们之间纯情的友谊,可以演义出诗人不该就此熄灭的火花……
柳卿一股气说了这么多的话,情绪又波动了起来,慢慢的觉得腿越来越沉,心越来越慌。“林子呀,还有多远?要不我们歇歇?”
小林子尽管一再说马上就到,可柳卿还是坚持不了,他感觉有点心慌腿软,头发胀,不禁停了下来,他想难道是林子走得太快了?
“你没事吧?怎么出这么多的虚汗?你——”小林子看他停了下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扶住他,用手试试额头滚烫的很,太阳穴处突突的直跳。
“没事,歇一回就好……呵呵,我现这个年纪就力不从心了——你说我还会有多少日子?”柳卿苦笑着说。
“不准乱想胡说噢,可能是我走得太快了——我去年还是学校的越野跑步冠军呢!哎,不过,事先给你说实话,见到雨花不准提她结婚的事,知道吗?”
“为什么?”柳卿吃惊不小。
“她没结成婚,她觉得跟那个白莲子不合适,总觉得他跟原来的女朋友还是藕断丝连,毕竟他们在一起都六七年了。所以婚礼前她拒婚了,请柬都发出去了,白莲子也着急了,就过来找梅母闹了一次,碰巧当时他那前女朋友又被那个高富帅给欺负了,就回来找他哭诉,所以他赌气就娶了这个曾经甩了他的女的。梅母因为这件事还一直埋怨雨花不该临时退婚呢。”
“怎么会这样?我本以为他们——”柳卿没再说下去,一直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的心在痛,却无可奈何。“你也别多想,梅姐也没想跟你再续前缘,她只是把你当朋友。”“那就好。”柳卿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