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们为什么要搬这些石头啊?”尚未长大的孩子,依偎在爹爹的怀中,贪恋着那唯一的一丝温暖。
他抬着头,眼中写满了好奇,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被清水洗过一般,透出了纯净的光彩。
“这些啊,”他的父亲笑笑,刚毅的面容上染上了一丝柔和的神色,“这些可是城主大人需要的东西。”
“哦。”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阿辙不喜欢这里。”
男人望了望周边的环境,的确,周围尽是黄沙,一眼望去竟看不到任何一片水源。虽然有炽热的日光照耀着整片大地,但同时也有冷风吹过,冷热相交,让人无端端生出寒意。
这样的地方,实在算不上好,甚至就连鸟雀也不肯经过,
“爹爹也没办法呀。”男人抱歉地笑了笑,“要不阿辙先回家去陪你娘?”
“阿辙不要!”孩子气鼓鼓地蹬了蹬腿,“是阿辙要跟来的,夫子说过,做人要言而有信!”
男子的眉梢间尽是宠溺,他又把怀中的孩子抱紧了些,喃喃道:“阿辙真乖,等能够回家的那一天,我们一家人一定会永远在一起……”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怀中的孩子倾诉。
孩子懵懂的眼睛眨了眨,有些失落,爹爹怎么又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这都是夫子没教过的呀……
男人仿佛是察觉到了孩子的情绪,摸了摸他的头:“爹爹要去搬城主大人需要的东西了,阿辙不要害怕呀。”
“城主大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呀?”孩子自动忽略了他的后一句话,只是好奇那高高在上的城主大人为何会需要那么多随处可见的石头,更何况是到这一片荒凉的大漠。
“爹爹也不知道呀。”男人把怀中的孩子放了下来,转过身搬起一块巨石,“阿辙乖,在那里等着,爹爹一会儿就回来。”
孩子听话地点了点头,男人又转过身去忙他自己的事了,在孩子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地拭去了眼角的泪滴。
一块一块的巨石被他搬起,这样的巨石,似乎是这片荒漠最常见的东西,每走几步便又会看到。或大或小,与平常的石块不同的是,其上有着仿佛是文字一样的花纹,尽管石块大小不同,可是它们的形状,竟是完全一样。
孩子没有去过多地注意这些石块,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来说,心智还未长开,对于这个世间还有太多不懂的地方。
孩子眨眨眼,蹦蹦跳跳地在一旁玩耍,偶然间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地上原本就只有一片黄沙,他也不觉得疼,只是那炽热的温度烫得他跳了起来,揉了揉发红的手臂,不满地嘟起了嘴。
“怎么办,回家又要被阿娘说了……”孩子拍拍身上的尘土,看着衣袖上不经意间扯坏的破洞,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日光照耀在他身上,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灼灼的光泽,晃了晃他的眼睛。
他蹲下身来,仔细地看着,发现那光线的来源在沙地之下。
孩子吹了吹旁边的沙土,那明晃晃的亮光透了出来,愈发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是什么呀?”
明亮的光映在他的眼中,孩子只当这是个小玩意儿,便用手拂去其上的沙土,一点一点地挖着。
但是,当他挖到一半的时候,像是猛然间看清了那个东西的形貌,孩子连忙站起身,禁不住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沙土上。
他呆愣愣地看着那样东西,反射着耀眼日光,光华流转而夺目。
“爹爹!爹爹!”孩子哭喊起来,男子听到了他的声音,放下手中的石头,赶忙跑了过来:“阿辙,怎么了?”
孩子拉住他的衣袖,挣扎着往他身后缩。
“爹爹,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他的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一边说,一边用手颤抖着指向那个方向,“这里……这里有死人!”
男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沙土中,埋着一具骷髅,已经露出了半个头颅大小。风吹过,带起一片黄沙,重又覆盖了暴露在日光下的秘密。
那一具枯骨上,尽是镶嵌着光彩夺目的玉石。
“乖,阿辙别怕。”男子拍了拍孩子的头,“那不是个死人,只不过是用白玉雕刻成的而已。”
孩子止住哭泣,半信半疑,“真的么?谁那么讨厌,做这种吓人的东西!”
很令人害怕吗,那么爹爹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阿辙会不会害怕呢?
男子这样想着,说出口的话却截然不同,“阿辙,在这邺城之外,还有很多国家,这一点,爹爹讲过的吧?”
孩子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世界上有那么多国家,不是所有国家的国君都像我们邺城的城主大人那样仁善,他们啊,一生都在追求成仙成神的境界,不像阿辙一样,整天只想着吃糖葫芦。”男子笑着,怀中的孩子渐渐停止了抽泣,大眼睛期盼地望着他,“然后呢?”
“然后啊,他们死之后,就会找活人的尸骨来陪葬,因为他们相信,有白骨陪葬,死后才能永登极乐之境。”他娓娓道来,“当时,卫国的一名少将得到了卫国国君的赏识,就赐他奴隶百人,只待百年之后取他们的尸骨陪葬。可是,这位少将不愿意,就偷偷地将这些人放了,命人打造了百具白玉尸骨,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孩子正听得入迷,就抬起头来问道:“爹爹,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男子笑了笑,指着远处的茫茫大漠,“那位少年将军就在这片大漠中以身殉国,尸骨无存,他的家人就把这百具白玉尸骨埋葬在这。”
这个故事,半真半假,却成功地吸引了孩子的注意力。
“阿辙要是那位将军,就不会打造那么多白玉尸骨了,”孩子的眼中满是惋惜,“那么多白玉,一定很珍贵吧?”
男子看着他天真的模样,笑了出来,摸摸他的小脑袋,“阿辙放心,不会有这一天的。”
又是一句让他听不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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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管家领着众人,对着荒漠中的那片泉水行礼,每行一次礼,脑海中就有无数片段闪过。
年幼时与家人的回忆,年少时痛失双亲的遗憾,以及现在,百感交集的悲哀。
他是墨辙,如果可以的话,他永生都不想提起这个名字。
墨家的人,生来就是邺城城主的奴仆。
他不愿,他也不甘,为什么宿命让他永远只能屈居人下?
每每想起他爹娘死去的那一个夜晚,他似乎就能明白这世间的谎言,总是伴随着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