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镇中找来三辆尚未毁损的简易木车,载上伤员,拉往十王寺。
半路之上,枯叶禅师突然惊呼出声:“夫人,夫人!你……你干么想不开?!”
原来朱氏受贼人玷污,虽然获救,却无颜苟活于世,竟尔趁人不备,咬舌自尽。
王宇庭闻言,手足酸软,扶到朱氏身边,将她从车上抱下来,呆呆怔怔,失魂落魄。
他此时忽然万分后悔,破贼之后,竟然没有主动跟她说上一句话。
朱氏之死,过实在己。要不是自己心有芥蒂,表于颜色,又何至于逼得她走上绝路?
王止文不知朱氏何以忍心独自寻死,趴在车沿,抽抽噎噎地低声啜泣:“娘……娘!”哭泣牵动伤口,痛得再次晕死过去。
枯叶禅师宽解道:“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此身既灭,坠入六道轮回。今日之死,恰是它日之生。是谓死亦生,生亦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众生迷而不觉,不亦惑乎?贫僧这就为她念经超度,叫她脱离苦海,往生极乐世界。”
王宇庭恍若未闻,将朱氏遗体重新放回木车,嘶哑着嗓子道:“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你放心去吧,此生我一定诛尽邪教妖孽,为你报仇!”
枯叶禅师叹了口气,轻轻念诵道:“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多病疾,或多凶衰,家宅不安,眷属分散,或诸横事,多来忤身,睡梦之间,多有惊怖。如是人等,闻地藏名,见地藏形,至心恭敬,念满万遍,是诸不如意事,渐渐消灭,即得安乐,衣食丰溢。乃至睡梦中悉皆安乐。”
云天甲见枯叶禅师念了几遍经文,脸上的愁苦之色竟然消弭大半,仿佛从内而外,正在隐隐散发一种温润光芒,心中暗暗称奇。
众人回到十王寺休整。
云天甲令罗二娘、宫洛洛煮了稀粥,让王宇庭、枯叶禅师一行人就着干粮吃了。自己则带着熊壮壮、钟鼎和、以及罗二娘的八名随从,在镇口挖了几个大坑,将镇中的尸体移置坑中,一块葬了。
为尊重起见,王宇庭的侄子、小妾另外单独立了坟冢。
王宇庭等人吃了东西,喘息稍定,力气有所恢复,也来帮忙。
众人一直忙到后半夜,这才把上千具尸体勉强处理完毕。
枯叶和尚回寺巡视了一遍伤员后,便又去到合葬坑旁为亡灵超度。
云天甲向王宇庭询问枯叶禅师来历,竟然也不甚明了,说是几日前黄溪镇遇袭败退石屋,这才中途碰到,因有携手抗敌之谊,进而结识。
第二天一早,云天甲准拟将所有人分成两批,一批骑马在前,急速驰援汉源郡;一批坐车押后,安心照看伤员。
前面这一批人,力求精悍,要能像个箭头一样,突破敌人的防守;
后面这一批人,必须稳重,要能像个碉堡一样,保护好自身的安全。
不过,人就是这么多,都分到前面,那么伤员就没法照料周全,如果都分到后面,那攻坚能力又有可能不够。
稍一思量,云天甲将目光投在了此行赴任一起跟来的八名随从身上。
这八名随从,并非部队里的军卒,而是罗二娘从手底下的伙计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商务助手”。
他们全部是二阶以上魂师,不仅勤勉自律,擅长经营,而且身手底子很不错。
没办法,只能将他们均分一下了。
很快,人员便分割完毕。
在前面的这一批人,包括云天甲、宫洛洛、熊壮壮、罗二娘、张长尖、张长羽、洪亮,以及罗二娘的随从葛正、葛义、盛炯、丁硕,一共十一人。
而后面的这批人,包括钟鼎和、王宇庭、枯叶禅师,以及王宇庭的三名部下、罗二娘的四名随从、十名伤员。
之所以将钟鼎和留在后面,而没有放到前一队,是担心他们再次被人袭击。
钟鼎和善于防守,王宇庭临敌经验丰富,加上罗二娘的四个随从和王宇庭的三名部下,大家相互配合,相信应付百余贼寇应当不在话下。
枯叶禅师和他们萍水相逢,本来不必搀和到战事里面去。
云天甲问他何去何从,枯叶禅师回道:“天下纷乱,大家伙争先恐后举家迁徙,躲避祸难。南方各州的村寨,十室九空,老幼妇孺相携以道,衣食无着。我一个老和尚,恐怕想化缘都找不到地方。如果一味乱走,终于免不了做那路边的饿死鬼。
所以伏乞校尉大人降恩收留,效力帐下。此后无论事务大小,必勤勉尽责,忠于职守,不求叙功,但求瓢饮,以存其残身,全其性命。”
言下之意,居然跟定了云天甲。
云天甲见他态度虔诚,而且又是五阶中级木属性魂师,兼通医术,多他一个,也多一份力量,自然无不应允。
至于他所说的怕做饿死鬼云云,不过是句托词罢了,也懒得追究。
土浩帝国虽然乱匪蜂起,但情势还远没有恶化到连五阶魂师都要饿死的程度。
出发之时,罗二娘忽然提到一个事,说是昨天在银杏树下,见到一名年轻黑衣女子来溪边饮水,长相酷似鹿西亚,她本想上去打个招呼,认识一下,不料那女子甚是警惕,灌满水囊,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云天甲道:“那是鹿西亚的妹妹鹿中原。你看清她是往哪边走的吗?”
罗二娘抬手指向西北的一条小路,道:“往那边走的。”
云天甲眺目远望,忖思道:“那是通往湘河的方向。湘河乃南匪北上的重要防线,招摇军、折威军、府军沿河设卡,驻兵数万,高手如云,戒备森严。如果她是要去刺杀哪位将领,万万难以全身而退。人家可不会像我一样放过她。”心中反倒有些为她担心。
云天甲一行马不停蹄,星夜兼程,总算在第二天中午赶到汉源郡城北门外十里凉亭处。云天甲跳上亭顶,但见前方烟尘隐隐,心中甚觉不妙。
再行半里,果见路边民房倒的倒,塌的塌,焦灰连片,里头不时散落着烧得面目模糊、不成人形的尸体。
有些尸体上兀自冒着黑烟,发出呛人的臭味。
云天甲拍马狂奔,心却直往下沉,知道汉源郡城多半不保。
十一匹独角乌蹄马连续跑了两天一夜,累得口喷白沫,纠纠嘶鸣,但它们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着急的情绪,奋蹄如飞,发起最后的冲刺,速度竟然丝毫也没有变慢,十里路程,片刻即到。
距离城关六百米,云天甲猛地听到微弱的婴孩啼哭之声,急忙勒住马缰,用精神探测粗粗一扫,发现左手边略微靠里的位置,一栋半塌的砖石房下,果真有一个一岁多点的婴童,正在嗷嗷呜咽。忙翻身下马,翻越砖瓦废墟,跨过木梁残墙,靠近观察。
宫洛洛、熊壮壮、罗二娘三人紧随在侧。
待众人看清屋内景象,无不心惊。
罗二娘甚至啊地一声大叫,捂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