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早已经结束,黑夜也早已经深沉,狂风像饥饿的猛兽没有方向地乱窜嘶吼,所经之处带起沙尘滚滚。
已经是夏末,这深夜的天空上却看不到星辰月光。并没有浮云遮天,也并不是因为沙尘漫天,而是那耀眼的光亮,有如白昼的烈日一般把整个夜空照亮,甚至连带着太阳的严酷炙热都学得一般无二。
那是火光,无尽的火光。
火光外远处,一个佝偻的老者正拄着一根枯枝一步一步地往那火光燃起的地方走去。老者身上只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袍,狂风中,长袍被拉撅着紧紧裹他单薄的身躯,那简直不比他手中握着的枯枝粗壮多少的身躯。
他的脚步一步比一步沉重,不知是因为狂风越发地强劲,抑或是那充斥在狂风中的声音。他的身子开始颤抖,腰身更加佝偻,紧盯着远方的双目也开始涣散,在狂风中慢慢地低下头去。
火光就在身前,炙热已经到了极致,周围的狂风却陡然变得静默无声。
熊熊燃烧的烈火就在他脚边,狰狞地不断朝他吐着长舌,似想要舔掉他那陈旧长袍,才刚触及,却又像舔在刀锋上一般疾缩回去。
火光那头是重重的黑影,正围着烈火疯狂扭动着身躯,身躯的舒展跳动已然超乎了常人所能,那黑影丛中不停发出比兵刃相割还要尖锐、比深渊寒冰还要森冷的声音,诡异而恐怖,就像从地狱中爬出的一群幽灵一般。
“这岂非已然是人间地狱?”
老者深深地叹息,举起手中的枯枝甩手丢进身旁的烈火中,缓缓抬起头来越过黑影看着前方,那里正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身躯,在黑影中鹤立鸡群一般,骄傲自信却更森冷。
“黑夜圣殿座下大祭祀黑夜主僧?”轰雷般的声音从那高大的身躯传来,声音也寒冷如冰。
言罢却见他豁然迈开双脚往老者方向跨步而来,随手扫开身前的黑影,扫开的那些黑影也像被拨开的野草一般纷纷两边飞散,被扫进烈火中,刹那间阵阵短促而凄惨的尖叫声骤起而逝,周围的其他黑影却置若罔闻般,依旧在烈火前疯狂乱舞。
高大的身躯已然在老者身前,挡住了老者面前烈火炙热的光芒。他的身形整整比老者高出一倍,但却没有低下头来,由始至终都像君王一般挺着胸膛傲然远眺。
却在那高大身躯的身影下,老者的四周围,渐渐地生起一幕淡淡的薄雾,少顷就连老者自己在呼吸间,鼻子中呼出的气息也变成一缕缕雾气。烈火还在身旁不远处翻腾摇曳,两人却仿佛站立在酷寒的冰山之巅。
“正是卑贱的属下,殿下大人。”
老者低下了头去,沉默许久才缓缓低声说道。瘦弱的身躯竟随着他的言语,颤抖着缓缓地深深地躬了下去,仿佛说完这句话已然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量。
高大身躯赫然仰天长笑,“很好很好!实在是太好了!”
言罢,只见他陡然间纵身一跃,跨入那熊熊烈火中,激起阵阵四射火光,脚下烈火瞬间消逝,而身侧被他身形击开的烈火又要汹涌扑回去,却在他身形挪动间陡然像碰见瘟神一般生生地缩了回去,直到十几米开外才停滞住。
“故人重逢,本就该以一场盛宴来欢庆!黑夜主僧,你对我为你筹办的这场盛宴可否满意?”高大身躯望着远处无尽的烈火,傲然挥起双手,周围火光顺势豁然变得更加汹涌。
黑夜主僧没有抬头去看,却是突然长哀一声,双膝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后终于跪了下去,最后竟是整个身躯都倒伏在了地上。
从那颤抖的身躯中,话语一字字地颤抖说出,“属下卑贱,不敢承受圣恩,那可是上百万的生命啊,殿下!”
那高大身躯又朗声大笑起来,转而回头冷然望着黑夜主僧,“关牙城,如今已是他最骄傲的城池之一,而这一切本就是我耗尽一生所铸造起来的。现在我将它取走,又有何不妥?”
黑夜主僧身形已然不再颤抖,却也没有站起身来,依旧沉默地伏在地上。
高大身躯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二十年前,这座城池曾像一条最忠实的狗臣服在我二帝麾下,以我为尊。但没想到在最后,最先背叛却是它!那一刻我便起誓,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毁掉它,毁掉这条背叛主人的狗,一条不忠诚的狗是不配留在这世上的!现在这条狗已然让我替他除去,他应该感激我才对!”
黑夜主僧终于缓缓直起身躯,双手支着膝盖站起,缓缓抬起头来。仰望着身前高大的身躯,黑夜主僧苍老的双眼神色悲戚黯淡,仿佛已然看过太多的悲伤和痛苦。
少顷,黑夜主僧说道,声音依旧无比沉重,“二帝殿下您真的要一错再错下去?真的要毁掉您曾耗尽毕生捍卫的一切?”
二帝挥手一指那些还在烈火边狂舞的黑影,冷冷道,“看到没有,曾经那些是你们所惧怕的,现在却已然臣服于我。他们代表着死亡,代表着黑暗。光明不是永恒,只有黑暗只有死亡才是永恒!而我,便是引领你们走向那永恒的人,你们新的帝王!”
黑夜主僧并没有去顺着二帝所指望过去,而是始终望着二帝默然不语。
许久之后,满是沟壑的脸上豁然变得坚定凛然,“请恕卑职冒犯!二帝殿下您既然誓要站在光明的对面助纣为虐,作为您曾经最忠实的护卫,也誓要履行殿下当年所执的信念,捍卫光明,抵抗一切丑恶的黑暗!即便...即便此时对方已然是殿下您!”
二帝终于慢慢低下头来,紧紧盯着眼前这瘦弱的身躯。沉凝半会,陡然仰首朗声大笑起来,转而冲着黑夜主僧冷冷喝道,“很好!很好!那我巅峰之路便由你开始吧,黑夜主僧!你曾经是我最忠实的部下,那便由我亲自来引领你好了!”
言罢,只见二帝身形一震,传出阵阵尖锐刺耳的撕裂声划破空气,紧接着身体像被扯扯撕开一般膨胀开来,本就魁梧巨大的身躯陡然变得更加庞大可怖,在阵阵寒气重,周围的光亮也在刹那间变得暗淡起来。
转瞬,二帝膨胀而起的身形有如闪电般的速度急剧收缩,就在收缩的同时却是迅疾地冲向黑夜主僧。
没有传出碰撞的声音,黑夜主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离开原地。二帝身影也没有停滞,擦着地面沙尘而过,又迅速转折而起,往空中急转而去。
之后几个呼吸间,只听到阵阵空气像被撕裂一般的尖锐声音,却没有击打时候玄力互击发出的声音。周围汹涌的烈火还是依旧,肆虐的狂风还是依旧,乱舞的黑影还是依旧,两人的踪迹仿佛陡然消失,被火光照亮的夜空中,却豁然闪起一道道深邃漆黑的裂缝。
不知过了过久,陡然间从空中传来有如午夜惊雷一般的轰鸣声,紧接着强大的波动从空中往四周震荡开去。狂风更狂、烈火更烈,数百米内的砂石轰然四散震开。
声音渐渐远去,狂风吹走沙尘,烈火中间出现一个宽阔的圈子。两人身影也在此时出现在圈子中,隔着十几步落在地上。
“二十年不见,你的黑夜遁行玄技已然精进不少,但是你本该知道这玄技为我所创,你不该在我面前使出。”二帝望着黑夜主僧冷冷道。
黑夜主僧默然点头,抬手抚了抚凌乱的衣摆,“不错,我本该知道。我既然誓要追随光明,本就应该用光明的玄技来和殿下对抗才对。”
言罢,只见那黑夜主僧双手合十后轻轻一拂开,张开手来时双手手上便出现一方一圆两个金色的物事。
“光明双轮,原来你已然背弃黑夜圣殿投靠光明神殿!”望着那两个物事,二帝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冷冽。
黑夜主僧淡淡道,“那一战之后的几年,黑夜圣殿渐渐失去世人的尊崇,光明王无奈之下削掉所有黑夜圣殿执事而另作安排,而卑职也便被安排在光明殿中执事。”
二帝冷哼一声,道,“这是他的懦弱无能导致的这一切,就算是光明殿也始终不过是虚有其表所在。而不久之后,这座虚有其表的圣殿也将由我亲手摧毁!”
黑夜主僧依旧淡淡道,“话虽如此,可是殿下您不要忘记二十年前,击败殿下您的也正是那虚有其表的光明圣殿。”
二帝目光陡然凝聚,冷冽的精光闪烁,“没想到二十年后你的口舌也变得如此伶俐。言尽于此,赶紧祭出你的光明玄技吧!让我看看那久违的光明玄技,这也将是你最后一次施展了!”
听罢,黑夜主僧瘦弱的身躯豁然直起,目中也是陡然精光乍现,“好!我辈誓与光明同存!殿下大人,留意了!”
言罢,只见那黑夜主僧双手紧握金色法器急速地互击翻转,口中呢喃着念念有词。少顷,一股金色的光芒缓缓从他双手中散发出来,紧接着脚下便出现一个金色方形光圈,而其头顶上却是出现了一个银色的圆形光圈。不稍片刻,金色光芒就完全掩盖住两个光圈的光芒,却在转瞬间所有的光芒连同黑夜主僧的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
“用土影催动的光晕若离?!二十年的修行,黑夜主僧你也不过如此吗?”二帝冷哼一声,在光芒消失的瞬间,右手便举起紧握,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撕裂声从手中传出,屈膝触地,右拳猛然击向地面。
仅听轰然一声闷响,在二帝身体四周,砂石遍地的地面陡然发出阵阵有如岩石裂开的声音,周围地面也紧随着那声音远去裂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裂痕很快变作巨大的裂缝,而自裂缝中豁然爆射出道道夺目的金色光芒。
“就让我用黑暗的力量将你陨落吧!黑夜主僧!”二帝突然冲着地面上长喝一声,右拳又深入地面几分。
二帝的长啸声直把狂风的怒吼刺穿,而深空中的黑暗里,陡然出现无数道黑色的气浪,自空中迅猛地奔袭下来,瞬间扎进无边的大地中。
整个大地在那气浪的冲击下,陡然间剧烈地震动起来,沙石被震起又被击落刹那间化作灰尘消散,蔓延整片大地的烈火也在顷刻间消逝殆尽,狂风也似乎悄然退避而去,四周仿佛瞬间从白昼转入黑夜一般。
最后,整个夜空下只剩下从地面上那无数道裂缝中爆射出来的金色光芒和不断奔袭下来的黑色气浪,慢慢的就连那金色光芒也被那无尽的气浪所压制住,渐渐从空中往地面退下往裂缝中沉去,渐渐暗淡,直到完全被压制进裂缝深处,不见踪迹。
黑暗的气浪还在源源不断地倾泻,响彻天穹的轰鸣声还在持续,裂缝中却已然看不到一丝光芒发出。
深邃的夜空彻底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暗,而大地上,仅剩的二帝的身影也已然融进了那无边黑暗之中。
黑夜更加深沉,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的阵阵轰鸣渐渐变弱,慢慢消失,最后彻底安静,彻底死寂。
也就在声音彻底消失的那一刹那,四周天空尽头,大地的边缘,陡然迸射出一幕恢弘绚烂有如极光的光芒,划入深邃的夜空中,转瞬而逝。
黑暗中,狂风终于重登舞台,带着狂妄的吼叫声再次肆虐扫过大地。
而在这片无边大地上,这最大的舞台上,一场惊心动魄、扑朔迷离的大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