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高考悄无声息。参加人数不到一百,令镇民们对这个重大日子很漠然。大多数人在市区读高中在那里高考呢。陪考的家长们很庆幸,洪水发生在高考结束后。
夏天少不了暴雨,而今年持续格外之久,连下了两周。郊区申报了灾区,救灾物资滞留在了区政府,迟迟不下发。
小镇每条街黄江漫漫,泡沫、树枝、枯草、皮鞋、老鼠的尸体从远处漂浮到近前。郊区线停运了,桥洞陷进轿车,自行车废弛了。人们卷高裤管,在水中艰难跋涉,水没至大腿部位。
窨井的急流吞噬了一位年轻姑娘。店家用水盆盛水往外倒追赶淹水的速度,低洼的店堂成了池子。低矮屋檐下的雨像绳子那么粗。
这时候,小孩欢天喜地,他们推着木板,彩色塑料玩具在水面漂流。
蹚水比上班辛苦。娅凝踏进家门,如同游了一遍泳,从头到脚淋漓地滴着水。她的小腿粘着泥沙,可清楚地看见伏在白皙皮肤下的静脉。短裤的边缘也湿了,令她有种秽物侵进身体的狼狈不堪。她仔仔细细地洗澡,晾晒起衣服。雨丝透过封闭阳台的纱窗纷纷潲进来。
看来电吹风能派上用场了。铁丝上挂满了夏装,沉甸甸的,没一件干的。就剩下身上这条卡通睡裙。她在犹豫要不要明天去父母那里找衣服。现在娅凝根据晚上的课,有时去父母那里,有时回自己家。平衡了独处和尽孝。最近由于天气原因,课全停了。
不知什么时候,陶煜也站在了自家阳台上,望着大雨如注,为不能出门而发愁。两家阳台各装了封闭,通话不方便了。他眼睁睁的望着小山的坡道上那湍急的奔流。
娅凝拧干毛巾擦拭头发,她的头发染成了栗色。
每做一件和以往不一样的事,她心里就会宽松些。
上周他们就在楼梯上碰到了,娅凝主动开腔问:“都考完了吧?”他回答说:“是。”继下雪那天后两人第一次对话。娅凝把破除尴尬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为证实他们之间挂碍已无,她很自然地向他询问起了地图册,想看一看,陶煜即刻回家整理出几本,说是再晚就全撕掉了。
娅凝一次也没进过陶煜的家,而陶煜对娅凝的家却了如指掌。他卷起地图册跨入她家门的瞬间,过分熟识的环境令他隐隐地感到不自在。
他拿捏不好和这个女人的相处方式。娅凝看出了这一点,便用爽直的态度把两人拉进了坦然自若的轨道。他悬着的心因此放了下来。
娅凝倒了杯水,放在方桌上,接过地图册打开。他们还是第一次坐在方桌前摆出类似办公的架子。他的眼睛完全不敢瞄一眼客厅里的其他物件。
地图册的页脚页眉有圆珠笔画的肌肉崚嶒的怪兽,娅凝不免笑了下。
翻了几页看着,稍顷,娅凝喃喃自语:“一个人要有多少钱,才能不用上班?”
陶煜想了想,照直回答:“得像我同学爸爸那样的老板吧?”
娅凝告诉陶煜,她准备出外旅行。
“是啊,出去走走,别老在家闷着,闷这么白干吗?”
他们伏在桌前认真研究路线。娅凝手肘撑着桌沿用铅笔在地图册上勾画时,陶煜的脑际飞快地掠过了一些日思夜想的场景。他于是谨慎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陌生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冉冉升起。
陶煜的汗珠滴在地图上,氲上一个沿海的城市,娅凝半握着的手掌边缘在移动中不经意间抹去了这滴汗珠。
从本市的方位向南、北、西的方向她画了三条路线。简简单单的三条线,看不出什么曲折。南边大海,北边草原,西边更有奇异壮阔的风景。
想起老师暑假探亲,都会通过父亲的关系买火车票,于是陶煜问娅凝需不需要帮忙。
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有办法的。”
其实她没有办法。她的心飞旋在缩微的幅员辽阔的国土上,不紧不慢地寻找着目的地。
陶煜头发的湿热容易吸引她重温那并不算得悠久的经历。她拿着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索性扔下了笔。
两人在惶惑,去年夏天是否真的发生过。
娅凝寄希望于庞大的出游计划扫除作茧自缚的苦闷。
“我没有坐过火车,学校的夏令营我都不去,你瞧,咱们靠制造火车吃饭的,我却一次火车也没坐过。你见过大海吗?”
陶煜点着头。
他看到桌角放着一本皱巴巴的硬壳笔记本,拿起来打开。
每一张页贴着同一个人的海报。同班女生也十分迷恋这位。这些贴画可以看出是从很多小开本的影视杂志上,细心地沿着人物的轮廓边缘剪下来的,甚至避免损伤一角头发。
这令他很不快。
“你的钱够用吗?下岗了没?”陶煜冷不丁问她,“出去玩要花不少吧?”
“当然够。”娅凝警惕心中泛起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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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鞭炮似的的暴雨夹在在他们中间。陶煜观望了一会儿雨势就回屋子里去了。娅凝还在不停地擦拭着头发,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胸前的卡通图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