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的眼锋,正死死地盯在陆丘身上,仿若一潭寒水般冷彻人的肺腑,令人不寒而栗。良久之后,方抬手指着他,语调甚是清和地问道:“陆丘,你可知罪?”
一股杀气荡过陆丘的眉睫,脸色顿时如同封冻的江面,并无丝毫融化的迹象,定定地看着他,抱拳道:“末将奉谕前来,礼尚未毕,不知罪由何起?”
“陆都司当真不知吗?”李兰抿紧了唇部的线条,慢而清晰地道:“姑且不说蓄意违背主将谕令之事,我君子不度以小人之腹,不与你好生计较。可贪墨军饷以中饱私囊一案,难道不是陆都司所为吗?你不认吗?”
“当然不认。”陆丘的眸子突然间变得深不见底,冷笑道:“军中嘛,什么时候不是三天一闹,五天一大吵的,不打架不伤人就没事,何况末将何时否过大人谕令啊?贪墨军饷就更不可能了,依我家世岂会在乎那等小财啊?这无根无萍的事大人可不要乱说,难免让心怀叵测的人无意间听了去,好在圣颜之前说些什么构陷之词。故而末将先行奉劝一句,大人纵是神机营主将,也请大人莫触国法,否则左督卫堂上明镜,堂下利剑,只怕容不得大人呢。”
李兰的视线慢慢凝成一股厉芒,隐而不发:“你觉得我奈何不了你。”
“是。大人根本奈何不了我,我没什么好怕你你的。”陆丘霍然起身,此刻他已不想掩饰,两道目光凌厉如箭,带着怨毒的气息射了过来,语声森寒地道:“大人若是非要构陷于我,那便请便。不过你也别忘了,我可是侯尊之子,祖辈的荫封挂在那里,也是有上奏之权的,届时君前奏对,我自当辩解一二,无凭无据,你又能奈我何?”
“陆都司呀……”李兰暂时不答,玉指缓缓抚过长剑,雪亮的寒光映照眼睫,半晌后,方淡淡地道:“你这番言辞着实在理,死不悔改的模样,也不禁令本将钦佩不已。只是啊……我可未说过打算让你到御前,随心所欲的乱说话啊……”
李兰刻意停顿了一下,微微屈指轻弹剑尖,颤出清越龙吟里的寒意似乎可以将一个人的血液从头到脚全都冻住,“统军都司陆丘以下犯上,妄图毒杀三军主将,依左督卫律,就地格杀!”
帅位上那道寒气如冰,决绝如铁的眸光掠过,角落里的云阳府亲卫仿佛得到信号般,迅速闪身把营门一关。伴随着铿锵之音,铁面生与余下诸卫抽出兵器,立即蜂拥而上,直奔陆丘而去。
“尔敢害我!”陆丘闻言一惊,脸上此时已面沉如水,杀意大盛,怒吼一声,拔出随佩腰间的长剑,一剑便向李兰劈去。
陆丘本也是武道高手,这一剑由怒而发,气势如雷,可是弱不胜衣的却在身旁鲁老枯手提携下,如同鬼魅一般身形摇荡,轻飘得就像一缕烟般,闪避无痕。
陆丘脸挂寒霜,再有建功时,身后诸禁卫一涌而上,一片血腥杀气荡过。云阳府诸亲卫军旅出身,乃是骁勇善战之辈,结阵合杀之术自然熟稔。
陆丘虽是高手,但左支右绌,渐渐难以为继。他刚奋力击断了几柄剑尖,左侧又有寒光突袭,腰间一大片衣胄尽裂,回身防护时,前面又露出破绽,一柄角度刁钻的阔刀从斜下方扎出,待发现时已躲闪不及,狠狠地扎穿了肩胛骨。云阳府诸亲卫赶了上来,剑起剑落,竟将他四肢筋脉尽数挑断。
陆丘双眸之中的瞳孔早已收缩成阴寒的一点,投注在那个素淡清雅的书生身上,眼中的愤怒无法形容。他终于明白这是个圈套,自己犯了一个愚蠢之极的错误,甚至已经远比听从那个人的毒计更加的愚蠢。
他绷紧了脸,两颊因为牙根太用力而发酸发痛,当下高声怒骂道:“难道你是疯了,竟然敢在神机营杀我?我可是世族贵胄后辈,届时你就不怕圣上怪罪下来!”
“事已至此,多说自是无益。”李兰的目光像冰棱一样在囚者的脸上刮着,慢慢吐出几个字:“我向来信奉好人死于话多,故而未免再生变故,防患于未然,你现在就死吧。”
此时若是不杀,更待何时。铁面生手起刀落,未有丝毫留有情面,伴随着溅在营帐上的淋漓鲜血,一颗大好头颅应声滚落在地,缓缓止在李兰的脚边。
李兰的唇角暗暗紧抿了一下,似乎很满意地欣赏着陆丘死不瞑目的模样,仍是笑的月白风清,淡淡地道:“去请第三司诸位统军将佐,前来主将大营议事……就说是陆都司明谕见召。”
云阳府亲卫抱拳行礼后,迅速闪身向演武场奔去,未消片刻便不得踪影。
李兰蹲下身子,清冷地目光落在那柄剑上,静静地看了片刻后,突然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只见他缓缓拾起那柄曾属于陆丘的佩剑,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转而抬头看着侍立在旁的亲卫,轻声问道:“适才陆丘到底是如何挥舞剑招的,你可还记得吧?”
那名亲卫神情稍肃,似乎在回想些什么,半晌后,方恭声道:“回先生,诛杀罪将时虽过于激烈,但其剑势走脉也是可以临摹一二的。”
“那好。”李兰的视线将他全身锁定,把长剑缓缓递到了亲卫的手里,指着自己的胸膛,徐徐道:“尽你最大努力,拟出陆丘的剑势,在这里开个口子。不过别太深,我怕疼。”
他这句话平平淡淡,毫不在乎,可落在那名亲卫的耳中,却是令他全身一震,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颤声道:“还请先生……收回成命。”
鲁老就在离他几丈远的地方,自然也注意到了这里情况,大踏步走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以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李兰,以不可置信的口吻道:“小子,你没病吧?没事往自己身上砍一剑?你是不是看老夫闲得慌,想来练练手啊?”
“鲁老想到哪里去了?”李兰微微怔仲后,自知误会,不禁莞尔笑道:“有始便有终,戏总归是要演全的嘛。既然是以犯上作乱的名义诛杀陆丘,自然要有点伤才行,届时御前奏对时,也有点信服力啊,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平民百姓,而是堂堂文远侯的儿子,不思万全之策怎么能行?”
“那也不是这么个糟践法啊……”
“有鲁老在,晚辈何愁伤后之事啊?”
“嗯……这倒也是,想老夫……去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