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白马盟约的牵制,南楚等国未敢擅加兴兵,妄燃烽烟,故而大周朝近些年来也称得上是风调雨顺且国泰民安。除却南境军务仍需整顿外,一应战事不可谓多,边疆尚且如此,由此可见上受皇命而镇守长安帝都的两督卫应是几乎没有用武之地。云阳公主麾下的三万左督卫早年间虽说是历经南境楼兰之战,百战不殆的老兵尚且犹存,但终究是死伤惨重。自皇帝明诏令宫闱禁军填其空缺后,难免有所良莠参差,故而那股凛凛杀伐气日渐消消也不足为奇了。
依左督卫惯例,如若统军主将家眷在京,自当无需长驻卫营,且往返长安皇城与南苑的距离并非过于遥远,李兰原本打算回云阳府小憩一二,未曾想不过初来左督卫神机营,陆丘便揣着明白装糊涂给他小鞋鞋穿,故而李兰略加思忖后,决定夜宿在南苑神机营。
所谓宁静以致远,李兰素来不喜世间诸般纷纷扰扰,自然也未将统军都司陆丘的无礼冒犯太过于放在心上。正所谓官威久而自存,纵然陆丘贵为侯尊之子,但终究自己才是神机营主将,时日一久,声威会积攒渐盛,且陆丘本身已有贬谪大罪加身,届时其影响力就会自然而然的衰减,故而现在陆丘不再擅加得罪自己呀,这事推就一番也就过去了,神机营向来军务繁重,若无必要,何必与其闹得过于生分呢。
第二日清晨,李兰在随行而来的云阳府亲卫整戴下,披挂上鲜明衣胄,方出了偏将营帐。
这时神机营演武场上铁都司的第一司卫已然整肃而立,只等上官于点将台检阅了。铁面生乃是历经昔年楼兰血战而活下来的英烈男儿,可谓是忠心耿耿,他向来笃信能得云阳公主青睐之人绝非庸才,故而早早的便将麾下兵卒尽皆拉出来穿戴整齐在演武场上静候。
第二司统军都司洪洗泰的人马则是不紧不慢的向演武场集合着,百无聊赖打着哈欠,甚至于某些兵卒正在嘻嘻哈哈的打闹着,仿若置身于无人之境。远远瞧见偏将大人身着凛凛衣胄,领着百余名云阳府亲卫进了演武场辕门,立时缄口不言,未敢妄发悖论之词,纷纷攘攘而整肃军容。
李兰站在点将台上,霍然回身,负手看着演武场上神机营诸位将士。阳光的斑点从树叶缝隙间落下,衣胄鲜明而泛着幽幽寒光,映在他那素淡温雅的面容上,令整个人竟带有一种风姿英伟般的气质,微微沉吟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静侍在旁的云阳府亲卫缓步上前,俯首低语道:“先生,已过卯时二刻,再有片刻功夫便是卯时三刻。”
李兰眉睫方动,视线投注在演武场上的某处角落——那里本应有神机营第三司的禁卫,然则现在空落落未曾有过杳杳人迹。主将尚能注意到这等情况,点将台下首的那两位统军都司自然也不瞎呀,不免聚在一起而窃窃私语,偷偷观察着李兰是何反应。
这位新上任的偏将大人可是说过卒若手足而令行禁止,神机营应是守法当先的谕令。如今已近卯时三刻,统军都司陆丘竟未带一兵一卒而入神机营辕门,只是不知这位偏将大人该如何收场。
深春风烈,吹的年轻人鬓间发丝乱舞。
真是不知悔改,又想故技重施吗?李兰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的冷笑,但却很识趣地当做没有看清一般,悠悠地坐在帅椅上摆弄着火红流苏,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流苏轻荡,李兰不为人所察觉地瞟了一眼位于点将台下首的中军都司,不知此人是否归于陆丘一党,若是过了时辰,届时自己派其去执行军法,把陆丘五花大绑来见时,又能否听令呢?若真是如此,那堂堂左督卫神机营应有多少人背信弃义呢?
天光渐盛,云阳府亲卫的唇间迸出冷语:“先生,已近卯时三刻了。”
李兰屈动指节敲动椅面,冷冽地视线倾注在演武场上,但见神机营两司禁卫整肃而立,无数道清冷的眸光落在了他身上,李兰眉睫不禁微跳,缓缓向着辕门望去,正要下令中军都司执行军法,就听闻远方人喊马嘶,顷刻间一匹黑马泼啦啦冲进辕门,语调甚是粗狂:“都他娘给老子快着点,马上列队集合!”
李兰眉睫方动,目光漠然望着那位哗众取宠的副都司,语调极其严厉地斥道:“京畿重地,这般莽撞行事,成何体统?本将明令卯时三刻演武场集合,你等何故来迟?”
那名副都司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点将台下首抱拳施礼道:“回禀偏将大人,大人谕令卯时三刻演武场集合,卑职自当片刻不敢擅加耽搁,现在正是卯时三刻呀。神机营第三司,除却五人生病外,尽皆在此,还请大人检阅。”
神机营其余各都司早已静立演武场上,可这第三司禁卫不过初到,可称得上是人喊马嘶且鸡飞狗跳。统军都司铁面生望之,轻轻喟叹。其实啊,左督卫终日点将演武,岂可有找不到自己所处位置的道理呢?无非是在给新任偏将大人上眼药罢了。
李兰容色未改,只是眉间掠过一抹极为冷冽的神色,但刹那犀利转瞬即过,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陆都司何在啊?本将怎么未见其影呢?”
那名副都司安然答道:“卑职正要上禀大人,陆都司昨晚身感不适,未曾想今日愈发重了,故而请卑职向大人告假呢。”
李兰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淡淡道:“原来如此,昨日便听闻陆都司身体抱恙,本将初步到任,军务繁重,故而未有余暇看望一二。那这样吧,等到诸禁卫演武散了,你便随我一同看看去吧,毕竟陆都司当真是带的好兵,果然卯时三刻集合呀。”
那名副都司唇边挑起一抹阴寒的笑意,抱拳行礼道:“大人军令如山,既已明令卯时三刻集合,末将自当是不敢迟了,可也不敢早了。”
李兰颊边的肌肉绷得紧梆梆的,垂下头,掩住了脸上隐忍的表情,也掩住了眼眸中深深的愤怒。云阳府亲卫在耳旁提醒治其不敬之罪的声音他也没有听见,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不要在继续跟这名副都司争辩,因为他知道,争辩也是没用的。
第三司禁卫副都司眉眼间并无惧色,分明是捕捉到了自己谕令里的纰漏,若是因此按左督卫军法而治罪,且不说另两位统军都司是何等想法,便是陆丘那里定以执法不公而抗命上禀。最重要的是,堂堂神机营主将尚不能镇住部属而大行谕令,说出去不怕让人笑掉大牙?届时还有何人敬畏?何以令行禁止?
李兰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没有说话。点将台下那名副都司眉睫轻挑间,掠过一抹幸灾乐祸之色,霍然起身,沉声道:“大人,兵卫们不懂规矩,末将自当回阵整肃!”
话音方落,他便翻身上马疾至演武场,鞭子发出啪啪脆响,大声喝道:“遵偏将大人谕令,立时集合,各归本位!晚了莫怪军法处置!”
神机营另两司禁卫见其如赶鸭上架般的行事,忍不住纷纷窃笑起来。李兰冷冽地目光落在仿若乱麻的演武场,任由其胡作非为。那名副都司略有得意地看着这位神机营主将已是被整治的威仪无存,颜面扫地后,方整肃好第三司禁卫,语调甚是粗狂:“回禀大人,神机营第三司集合已毕,还请大人示下!”
李兰抬起双眼,直面居于演武场上诸位统军都司,微微沉吟道:“本将既已领神机营主将之职,当以拱卫皇都重地为责,但终究是未能一睹左督卫治军风采,故而平素里如何演武的,今日照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