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灯会之事于李兰而言,从未得到蛛丝马迹的印证,仿佛黑影给予他那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不过是所谓的错觉罢了。然而此时凝目锁在驿外酣斗的两人身上,不知从何而起的压迫感慢慢侵袭,令李兰方知直觉并未生错,心头稍安,便不再多加揣测。对于接踵而至的诸多疑云,李兰已然可以做到淡然处之且视如平常,既然终究要面对那些波诡云谲,那又何必被其所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大抵便是这个道理。
这时已刮起了夜风,空气中有些浊重的腥味,预示着明天绝非艳阳晴天。在满天晦雾乌云映衬之下,姜若嫣高挑修长的身影愈发显得柔韧有力,她的脚步迈过连廊回栏,已然与那黑衣人激烈交上了手。今夜所谋之事干系重大,若是走漏风声,极有可能波及到李兰的安危。故而她全力施为,并不留半分余地,掌风仿若凌厉有形般,旋成一团暴烈的气场,专击敌人疏忽薄弱之处,让黑衣人根本无法脱离战局。
反观那黑衣人仿若心中怒气被激起,脚下猛退一步,双袖劲风鼓起,抡圆双臂如画太极般划过一圈,掌影仿佛立即随之消失了似的,一股强劲气旋直卷姜若嫣而去。姑娘寒冽如霜的面容上掠过一抹异色,不过这抹异色无论怎么解读都不是慌乱。她飘忽的身体面对翻涌而来的劲风不仅没有丝毫试图稳定脚跟的落势,反而更加轻悠,整个人如同一片飘离树梢的枯叶一般,竟能随涡流翻卷起不可思议的姿态,双掌如鬼魅般自肋下翻出,直插入那片无色无形的掌影之中,准确地切在了黑衣人的手腕之上。
一切都结束的那么突然,前一瞬间还是人影翻飞,掌风四起,下一刹那两人已极速分开,黑衣人几乎是转身就走的,毫无凝滞狼狈之感,兔起鹘落转瞬之间已然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只不过黑衣人临走时仿若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李兰,眸中杂绪,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惘然。
比起李兰那根本忘了掩饰的惊讶表情,姜若嫣反而要镇定淡然得多。她先运气冲散了腕间的积淤,又理好略显零乱的长发,抿着嘴角微微一笑:“小女子鲁莽了,请公子见谅。”
“姑娘无恙便好,”李兰遥望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不禁跟着一笑,又恢复了月白风清的样子,道:“常言道穷寇莫追,姑娘也无需担心,依我看此人并非抱有恶意。”
姜若嫣坦然点头道:“我与公子也有同样的感觉。方才交手,此人可以说是深浅不可测量,若是论及久战,只怕届时我也不是其对手,就是不知其来意为何。”
李兰仍是笑容未改,温言道:“看其步履匆忙,应是无意撞上你我谈事罢了,再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独来独往之人总归无所太多倚仗,暂时无妨。”
这时隔壁院落里攸忽传来大声呼喝:“有飞贼……有飞贼……”
姜姑娘黛眉微蹙,心中已有判断,转头与李兰交换了一下眼神,从对方的目光中知道他的结论与自己一致。虽不明白黑衣人为何来此,但也知定然事出有因,倒也没多言,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做背锅侠的原则,两人悄悄回到房内了。
两人这边前脚刚赶至房内,外面已是一阵混乱,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未至片刻便有人敲门。李兰打开门时,伸手按着额头,迷迷蒙蒙半睁开双眼,一副睡眼惺忪模样打量着驿站侍卫,声音还有些发涩:“什么事啊,要扰人清梦?”
那侍卫面上泛着冷冽的笑容,道:“有飞贼潜入,烦请通融一二,例行盘查。”
李兰微微一笑,就势侧身。驿站侍卫一番盘查后,展目四处张望了一下,未觉异常,丢下几句狠话方恹恹地去了。
经此变故,隔壁旅人那仿若雷鸣的鼾声再未响起,这一晚李兰睡得好不好没有人知道,但至少在表面上他似乎是在安眠,呼吸沉稳,没有翻覆,整个人拥在厚厚的棉被之中,安静得如同入定的老僧。午夜后雨粒终于打了下来,不密也不大,碎碎砸在屋瓦上,声音听起来有如针刺一般,悉悉索索一直打到黎明。
翌日清早,雨势开始渐沉,寒风也更紧了几分。风雨交加中一位披戴竹笠蓑衣的中年人迷迷蒙蒙地出现在驿站门,驾着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渐行渐远。
夜里难以入眠,李兰已有些神思倦怠,恹恹地看在马车的板壁上,静静小憩。可惜的是,雨势渐为磅礴,雷声不免低沉起来,动静虽然不大,但气虚浅眠的李兰早已被惊醒,无奈地又坐直了身子。
“少爷,你醒啦。”侍女小月总是那般天真浪漫,毫无心事便睡得香沉,故而昨夜之事并未波及到她。
李兰向小丫头露出笑容,伸手接过她从袖袋中摸出递来的水梨,抬眼见姜若嫣神情怔仲,不禁问道:“难道昨夜姑娘也未曾睡得安稳吗?”
“尚可。”姜若嫣笑容晏晏,双眸锁在李兰的身上,问道:“公子可知昨夜生出何种事端?”
李兰眉睫挑了一挑,轻轻地摇摇头。
姜姑娘神色微见凛冽,道:“天字号上房生出窃案,据说昨夜丢失了很多东西,连行碟公函都失窃了。”
李兰听罢不禁莞尔一笑,天字号上房就在他隔壁,那些旅人称是酣睡如泥亦不为过,便是敲锣打鼓,恐怕都难以惊醒,能不失窃才怪呢,当下温言道:“想来那黑衣人应当便是窃贼了,强劲至姑娘你也不敢对其稍有怠意,天字号上房所居官员衔位只怕也是不低,这浑水可不好趟呢。”
姜若嫣眸色安然,静静地道:“嗯,这驿站绝非久留之地,籍此南去便是青州地界,届时我们便可摆脱是非,南国多景,公子路上也好寄情山水。”
李兰闻言,清亮的眸色中不禁掠过一抹涩涩的味道,似乎仍带着几分迷茫,但似乎又已经十分的清晰:“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