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最不懂得讲究生活的人,这也许跟我爷爷的爷爷有着极大的关系。他们都是世代相传的道道地地的农民,中国的农民,世界上许多人都知道,只要有一口饭吃,能够吃个半饱,他们就会心满意足,该种洋芋的种洋芋,,该栽包谷的栽包谷,面朝黄土,背负苍天,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我们孩子们也不能闲着,天一亮,就赶紧起床,背上竹蓝,牵着膘肥体壮的大黄牛,在阳光满天或者冷雨飘飞早晨,走向高高的大山深处……
估计奶奶快把饭蒸熟的时候,我就早早地把牛牵回家来,而且几乎每一次都估计无误。回到家里,奶奶正在分饭(我们这里蒸饭要蒸两道,第一道蒸到大约七成熟,然后倒出来,洒上一些水,再装进甑子里蒸熟,之间的过程就叫分饭)。我就赶紧凑到奶奶跟前,可怜巴巴地说:“奶奶,肚子好饿呀!”奶奶说:“乖孙子,你又想吃黄金米饭粑粑了,奶奶做给你吃喽。”奶奶给包谷饭取了一个伟大的名字之后,就用补了又补、浸满汗渍的毛巾铺在左手上,右手用木勺子把半生不熟的包谷饭从竹簸簸里舀来倒在毛巾里,然后收拢毛巾,双手合十,使劲挤压,一眨眼功夫,一个形状奇异的包谷饭粑粑就呈现在眼前。这种粑粑,溢满汗水的滋味,带着泥土的清香,味道美极了。我于是囫囵吞枣,三口两口,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黄金米饭粑粑几骨碌就滚进我深不见底的肚皮里去了。
读书以后,我就与我的黄金米饭粑粑告别了。奶奶已经老了,做不成饭了。每天早上,天一露脸,我就赶快起床,把砂锅放在火上烧热,舀一碗酸菜汤倒进去,呲的一声,把母亲惊醒了,她大声呵斥:“你疯啦!你毛病发啦?”我赶紧小心翼翼地说:“我热油炒饭吃“。母亲一骨碌翻身爬将起来,抓过勺子,细细品尝之后,发现没有油花的味道,才又咒骂着睡到床上。我稀里哗啦吃完我的”油炒饭“之后,迅速背起书包向学校跑去。
中午放学回家,父母正在山上劳作,我就用早上的那种”油炒饭“充饥,下午放学回家,父母还在山上劳作,我继续用我的”油炒饭“来填饱我年幼的肚皮。小学六年,初中三年,父母的黄金米饭终于把我养大了,我还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县第一中学。
在县城读了一年的高中,吃了一年的大白米饭之后,由于家庭困难,经济拮据,我便失学回家了。回家之后,先作了一段时间祖辈相传的老行业——挖山种地之后,又进了我们当地的硫磺长当了一名背矿工人。再往后,镇上的书记说我读过一年的高中,有点文化,让我到镇最偏远的一师一校点当民办教师了。
我在那里教两个年级,复式班,时间相当紧,于是活油面条就成了我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食物了。活油面条既经济又实惠味道还好,而且做法简单,特别适合我这样的人。每每在空闲的时候,我就把海椒炕干捣成面子,上课之前打一壶水放在火炉上。一节课下来之后,壶里的水已经烧的滚翻,我极为神速地把开水倒在锅里放入面条,然后把油舀在碗里,拍进一瓣大蒜,撒上一点海椒面,外加味精酱油少许,倒上半碗开水,一碗香喷喷的活油面条就到嘴边了。这种活油面条,可以说是我的患难之交,在我饥饿的时候,在我半饥饿的时候,我总会迅速做好,津津有味、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
有一次,教办主任到我们学校去检查工作,我不敢怠慢,就一边上课,一边准备做饭,结果饭焖糊了。抄了一碟洋芋,只有味精酱油加大蒜做调料,汤也没有,只好去附近老百姓家寻找,结果只找到一些有点瓮臭的酸菜。当然,这也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一边吃饭,教办主任一边真诚地对我说:”小安,你还是不太会生活,不太会做饭了,以后还是学着点。“
真的,我那时不会做饭,现在也不会做饭。对我来说,就是有一碗活油面条填饱肚子也极不容易的。我毫不掩饰地说,我煮活油面这点本领,还是我在硫磺厂当工人的时候姑爹教我的。姑爹说:“你这孩子,好倒霉的,我把这手艺交给你,以后学着做吧,学会自己喂饱自己……”
从此,我就爱上了活油面条,不仅与其朝夕相处,休戚与共,而且与其相依为命,相知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