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四月一如往常,有点凉。倒不是说那种会让嘴唇冻得发紫的寒冷,是那种天还没完全亮,风一吹皮肤就起鸡皮疙瘩的那种。怎么说呢,有点爽。
就像现在。
我坐在床沿,穿着背心加四角短裤,只是凌晨五点,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
“很好。九年的时间,名叫‘女人’的恶魔已经将‘奴性’深刻的烙印在你的肉体、血液、骨髓,估计灵魂也变成了俘虏。如愿以偿地,你十七岁就过上了七十岁一般的早起生活,恭喜恭喜。”
有些自暴自弃的,我这么对不争气的自己倾诉。
说起来,‘奴性’这个词,是不是有点特别呢。记得以前在大中华念小学的语文课时,有过这样的例子,比如‘蜜蜂’和‘蜂蜜’、‘带领’和‘领带’这类词,左右反过来都可以用。当时老师还点我回答来着,我镇定自若地说出‘依偎’和‘偎依’,好像是哪篇课文里的吧,感觉对于小学生来说,是一个相当高级的词汇了,对于我能立马想到,我是相当的有些自豪。
不过老师并没有表扬我,说这两个词反过来的意思也是一样的,不算正解。现在想来,要是当时能用‘奴性’这个词来回答就好了,不过那时并不知道这个词可以这么用就是了。
我——丁酥人,并不是东京市十一区的本地人,八岁以前都住在大中华,八岁以后就和妹妹住到了这里,现在是第十一学园的二年级生。
平时都是五点起床,连自己都有点无奈的,应该说是身体本能记住了这种感觉么,还是说人体的生物钟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了就会雷打不动地定时定点的提醒自己。
要是那样,身体本能或是生物钟这种东西,还真是可怕,仅仅次于女人了。
其实要是今天和以前一样,我也不会那么在意,只是昨晚明明提醒过、睡前狠狠地暗示过自己,要晚点起,要晚点起,七点不行,六点总是要的吧,可还是老老实实在五点起来了,尽管社长她们今天不在。我强烈地预感到,往后的一个星期,我也仍旧会自顾自的过着操劳的生活。
这就好像主人给下仆一个偷懒的机会,心里想着要把握住,身体却老实地放弃了,这让我对这样的自己有了一丝丝的挫败感。
是的,现在的状况是社长三人一伙都去旅游了,巴黎七日游。
前些天,我去刚开张不久的百货商场买做饭的材料,付款的时候正好是第一万个顾客,就幸运地得到这个‘浪漫之都巴黎三人七日游’的大奖。真是令我错愕的展开,我当时一度以为是不是把下辈子的运气都用光了。
然后我和妹妹都要上课,没有时间,理所当然的,社长她们就去了。
电话铃声响起,我起身走向客厅,这个时间会打事务所座机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我做作的等铃声多响了几下,才拿起听筒。
“噗…哈哈!”
肆无忌惮的笑,即使在电话里也能感受到超强生命力的声音,是社长无疑。
“还以为你会站在电话前傻傻地多等几秒再接呢,一想到那幅呆呆的情景,超想用相机录下来的说!”
“恶魔啊……”我心想,沉默了半秒,才开始说话:
“…并没有,我也只是刚好才起床而已,让社长大人等了这么久才接起电话,真是对不起了呢。”
“哼——!真是不诚实的家伙!”
“……哪里有。”
像是掩饰心中的不安,我连忙转移话题:
“然后呢,这么早打过来,已经到那边了么?”
“那是当然吧,东京到巴黎只要十四个小时诶,现在在公寓里了。顺便一提,现在我正要去洗澡了,在边脱衣服边和你讲话。”
“……那还真是谢谢了。”
“不用谢,已经在解胸罩的扣子了,今天穿的是紫色绣蝴蝶图案带镂空蕾丝边的,顺便一提,蝴蝶只有左边绣了一只,扣是后排扣。”
“嘿~诶~,那件我记得帮你放进行李箱了的。”
我装作镇定自若地回答道,心思完全集中不了,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本来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我走的时候把身上穿的那套黑色的换了下来,放在了你房间里的枕头下,就穿了这套紫色的。你难道都没有发现嘛?”
“……我说啊,不要擅自做这种不得了的事情啊。”
“什么嘛!我可是为你着想才放下羞耻心这么做的。你看嘛,十七岁的青春期少年,家里女孩子不在,又没有女朋友,不是会很寂寞么。我不会介意的,你用完洗干净就好了啦。”
“不要说出让人这么误会的话啊,好像我真是这种人一样。再说了,沐子不是还在家里的么。”
沐子就是我的妹妹,比我小一岁,一样是第十一学园的学生,比我低一个年级。
“唔~唔~,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这种人!”
“不要明白呀,我到底是哪种人……”
“不过,不行!沐子酱是我的,只能由我来推倒,即使身为我的奴仆的你也是不行的,懂了没!”
“……说什么呢,作为还有良知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禽兽的事。”
“不仅不能做,连想也不能想,懂了没!”
“是、是,谨遵女王陛下教诲。”
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说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谈话就往奇怪的方向行进了呢,这一定是女王的错,一定是的。
“不要想了,我是不会错的,你只要好好的服从我、伺候我就好了!”
“是、是,社长大人说得对。”
“‘是’只要回答一次就好了!”
“……是。”
电话那边开始传来了水声,听这个声音应该是水放进浴缸的声音,而不是淋浴头的洒水声,我有一点点好奇,于是问道:
“巴黎那边的人也喜欢泡澡么?”
“是嘛?没有吧,原先这套公寓本来没有浴缸的,是后来买下之后我才装起来,不能泡澡的浴室怎么能叫做浴室嘛!”
“我想那完全是你的偏见吧。”
我心里这么想,说出来的是另一句话。
“你在巴黎还有房产的么?”
“诶?没和你说过嘛,以前有好几次的委托都要到这边来,就顺便买了一栋。四、五年前买的了,只住过两三次吧,这次好像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来的吧,不过三个人一起来还是第一次就是了。”
四、五年前呀,那就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吧,也就是我现在的年纪,真是不愿意去想呐。这么说,常常也有委托会去到其他遥远的国家,有些地方在世界地图上找都找不到,该不会也到处都买了房子吧。
——真的是任性的女人啊。我心里感叹。
“……嘛,也好,这样你们玩得就更方便了。还有其他什么事的吧?”
“什么?”
“我是说……这么远打长途电话过来,应该有什么事要交代的吧。”
“不是说了嘛!不能对小沐酱下手!”
“怎么听,那也是你顺便随口提的吧……是说有没有什么工作上要注意的。”
说是工作,就是类似于‘别人出钱,我们办事’这种性质的委托。而我现在住的一层,算是办公区吧,成堆的文件凌乱地摆在褐色的大办公桌上、墙角上,两边的书架也堆满了资料。
客厅中央则摆着黑色沙发,旁边是玻璃檀木茶几,再边上一点的白色墙壁上则嵌着四台电视机,是以前老旧的那种,而不是现在常见的那种液晶电视屏。
虽然放了很多东西,但客厅很大,看起来也并不觉得挤。二楼则是社长及妹妹她们平时住的地方,生活起居大都在二楼,一楼就只有我一个人住。
这里以前因为是两层楼的杂物仓库,面积比普通的住宅区公寓要大,得有个二百多平米吧。在废弃后,社长全力改造,里面已经面目全非。两层楼之间的天花板被打通,装上了漂亮的木质扶梯,建起了厨房、浴室、卧室,精致的装修应该算是豪华吧。
不过外面却基本没有动过。裸露出的水泥块像是大片晒干了的发黑血迹,毫不修饰的由墙壁刺出来的变形钢筋则像是丑陋的野兽的牙齿。
“哼——!什么啊你……算了,你去给沐酱做早餐吧,我懒得理你了。”
不等我回应,电话就‘嘟嘟嘟’的响起来,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真的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啊…急冲冲的杀进来,又果断的跑出去……”
不带有感情的,漫无目的地,我小声嘟囔着。
瞥了眼时间,刚过五点半。我迈开脚步,往一楼的浴室走去,倒不是去洗澡,只是去浴室前的洗漱间刷牙。
顺便一说,因为某种原因,我早上五点到六点之间一般会用四十分钟左右来锻炼,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进行,至于为什么不去室外,原因嘛——我总觉得锻炼的样子让别人看到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一般我早上洗澡是在运动完后。虽说一直在锻炼,但并不是要练肌肉,事实上我也完全没有那种成形的块状肌肉,只是像履行义务般,一直这么做下来罢了。
三分钟后,电话又响起来,从声音的质感来看,不用想,还是社长了。我接起电话,嘴里插着牙刷,丰富的泡沫塞满了口腔。
“这几天有个新人会来。”
完美的声线,毫无波动起伏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又擅自挂断了。
“唔…恩。”
我愣愣地对着没有人的电话那头回应一句。
才意识到,白色的泡沫有一些已经溢出到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