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落了一树夏日的茂盛,散落一地无根的枯黄飘动。黄叶被风吹起,碰撞着碎成一片一片,最终消失殆尽。那一日,我走过校门前的那条林荫路,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的站在路的尽头。风中他的灰色夹克衫显得异常的肥大。孤寂,我的心中剩下一片荒凉。忙碌的校园一瞬间只留下那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个男人,就那样的再次回到我的生命。我躲不开,也不愿意去躲。因为他看着我的那一双哀伤的眼睛,过于熟悉。那是和我近乎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
他抬手想要抚摸我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他那么多次抚摸我的头发。我下意识的往旁边躲开。他的手停在半空,最终颤抖的缩了回去。他说,你长大了。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发呆。他老了。我长大了,所以他老了。他说,对不起。我看到他偷偷的转身,抹掉了眼角的一滴泪。我的心里一片平静,没有怨恨,没有伤痛。我已经把一切的回忆留在天台上的那一夜。所以我不会再痛了,不是么。
我的幸福生活随着那年的第一场雪,彻底冻结。我和吉他手经过站前广场,又一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了。不需要多想什么,我拉着那双布满冻疮,拿着一个破帽子颤抖的手,回到了我在校外租的小屋。我把一个大包扔在他的面前,里面装的是他当年留在我抽屉里的那些钱。那个抽屉,我一次一次的拿光,他一次一次的填满。那些带着我的痛苦回忆的钱,我还给他。我和他说,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忘记了。有一天,我也会把他忘记。我早已没有了亲人,我要靠自己活下去,我要只为了自己活下去。
爱情最终没有到来,它只是在远处看了一眼就转身走开了。我退出了乐团,因为我需要时间去赚回让我能持续活下去的钱。忙碌的生活让一切伤痛快速沉淀,麻木,并只剩下麻木。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麻木让我奔走的脚步更轻松。我躲在咖啡厅的角落,昏暗的灯光圈拢着我。静静的吉他声,静静的歌声,伴着每个浓黑的夜。
撒旦从来没有忘记我这个黑色翅膀的妖精。我又一次爬上这个天台,我迎着夜风想要它洗涤我的灵魂。但是我忘记了,夜,也是黑色的。无论抚过我身体的冰凉感觉起来有多么的洁净,那依然无法改变我黑色的命运。
我喜欢这个咖啡厅。因为它的灯光够昏暗,因为你可以坐在那里一边唱着自己喜欢的歌,一边看着形形**的人。这里发生过很多故事,虽然没有人说给我听,但是我看得到,从那面墙壁上数不清的照片里。这里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新的故事,我坐在唯一明亮的小小舞台上,他们以为我看不到,但其实我看到的比他们想象的要多的多。我只是个旁观者,就像上帝看着世人。
而今天我打破了自己营造的沉默。为了在左手边靠墙壁的第二张桌子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几乎每天都来,通常是和一个喜欢穿白色棉T恤的长发女子,有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一头短发很酷很酷的女子。我注意他很久了。其实咖啡厅里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注意到他。从他捧着一大束花对长发女子表白那天开始。他的笑容总是很清澈,很单纯,让人忍不住觉得他依然是个孩子。我喜欢那笑容,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无法压抑自己向往的冲动。因为我相信,那里有我未曾拥有过的从心底迸发出的快乐。
可是今天,他只有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那个角落,低着头,面前摆着一杯早已经凉掉的黑咖啡。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他的身影看起来那么单薄,为什么他像一个黑洞般的把他周围的光线和温暖都扭曲掉了。所以我静静的唱着一些悲伤的情歌,陪伴着他,陪伴着我有些愤怒的心情。她们没有权利剥夺他的简单的快乐。当我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肩膀,那愤怒烧成了一把炙热的火焰。在老板和客人的讶异眼光中,我走下舞台,走到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消失在了夜色里。
起初他有些茫然,当一杯杯绛红的液体滑过他的喉咙,当酒精稀释了他的血液,他又笑了。有些嘲讽,有些破败的笑容。我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静静的看着他狂笑后大声地哭闹,恶狠狠的说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很想告诉他一些什么,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拥抱着他颤抖的身体,紧紧地吻住他的唇。我感觉自己体内的母爱在沸腾,想象着他是自己可怜而需要安慰的孩子。也许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和我一样,用身体的温柔安抚着他受伤的心。听着他一遍一遍的喃呢着一个名字。我想我已经习惯这种错位的感情。我想我已经习惯听着一个男人嘴里念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然后在我身体内迸发。
他醒来的时候有些慌张。丢下了一叠散碎的纸币,飞一样的跑掉了。我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不过他终是摆脱了他青涩的岁月,有了一段莫名其妙的经历。也许没有人能够理解我,也许我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一切的一切只是借口。最终不过是一个夜色笼罩下堕落的荒唐。我只是个隐藏在夜色里的妖精。永远无法洗净自己的命运,永远无法让自己如同龄女子一样的思考情感的问题。所以我整理了心情,继续微笑着面对命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