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淅沥大雨把乱糟糟的燕子岭清洗得干净了些,好似换上了一件新衣裳,把室外的行人赶回了屋里,把几只地老鼠赶出了鼠窝,把屋檐下的水洼积满了一洼雨水,把水洼旁的匆忙走过的草鞋湿得透透的。
过了九月的梅雨天气,挟带着早来的秋凉卷淋在身上还是有些冰意,吮上一口杂夹着雨沫的空气,丝毫没有一丝花香的渗入,少了沁人心脾的清新,多了一些让人缩脖子的寒气。
像这样的鬼天气,街上的行客迅速减少,人影熙熙攘攘,雨沫子如烟雾飘在街道上,少有些人撑着雨伞,行迹也都显得匆匆忙忙,毕竟这样的鬼天气,可没多少人会欣赏秋雨的寒凉,少有诗人弄诗武词,也都是些郁郁不得志的酸秀才。
屋檐挡住无情的雨水勉强为屋角下一大一小两人撑起一片安宁天地。
“秋雨寒时节,悲风欲人催。古道两行雨,浅行泪茫茫。”
“真是糟糕的鬼天气,公子还有心情作诗?酸死了,酸死了。”不怨烦的声音伴随着前面平仄有序的声音后从屋檐下传了出来。
“不懂哥的美,永远是你人生中最大的损失。”楚南城,一个命运如同这秋雨一样糟糕的人,却拥有一颗在悲境里被涤洗的小心脏,面相十五六岁,然鲜有的却是一副经厉过大风大浪而显得极为平静的外表。
“做不了孔子,成不了孟子,进不了高堂衙门,当不了教书先生,甚至连你的字画都不曾为你的凄惨人生多赚得一点油盐钱,撑死了就是一只被拔光乱的死鸭子还不愿意掉进火架子上,是可怜了你这一颗自以为博学的脑子,还是可怜了你的人生。”扎了两个鄕村丫头特有的小鞭子,乱糟糟的头发一如那秋黄的杂草,再配上她一直不愿意接受,但总是被她认为丝毫没有人家大学文师博学的公子自以为符合她形容的‘小草’称呼,似乎还真有些映景。
被小草一句话如剃骨刀削得只剩骨头的楚南城莞尔而笑,他的目光扫向了前头,雨珠子像是米粒儿打在凹凹凸凸承载了十数年的街道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贴着积水路面扫出去的视线触及到一双沉重的黑铁鞋履,每一步都迈关铿锵又坚定的步伐,如同踏着黑暗走出来,带着一分让人心悸的煞气。
雨珠撞在铁履上,如同一只只扑向火苗的飞蛾。
咣咣咣!
整齐的步伐响荡着擂鼓般震耳的节凑,把雨声压成了副韵,仿佛成了万千雨声拱迎着他们的到来,欢呼雀跃,天地长歌。
只是对这样的小镇,对这样的小地方,这样的一支着铁甲劲旅来说,他们的出现都昭示着一切平静将归于不平静。
秦军!
这个天下对于异地他国来说,无不让人闻风丧胆的军队。对楚南城来说,这支踏破楚雄伟城墙,践踏着楚国男境的军队,更像是手持着森白大刀抵在他后颈上的刽子手。
“公子,是来找你的吗?”小草怯了,莫看她刚才悉落楚南城是那般的趾高气扬,那是因为她了解公子的脾性,而面对这些银刀砍在人身上撕裂骨肉见血染,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士兵,她不过只是一个没有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楚南城表情淡定:“你家公子不过只是落魄质子,还没有这本事能够让秦军的来恭驾,真有那么一天,估计见到他们,也就是见到阎王爷了。”
“那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草的话刚刚说完。
楚南城指着前头雨夜里缓缓驰来的一辆马车:“喏,主角登场了。”锦绣绸缎裹的马车在灰濛濛的夜色里,依然绽放着他应有的华贵和堂皇,尤其是两边威武阵阵的秦军化作两排拱迎着这辆马车经过,那些军士眼中流露出来的敬意和羡慕以及那一丝奇怪的复杂神色都昭示着这马车里坐的不是一般人。
马车驶来,停在裂口的桅杆吃力的撑着一面在风雨中飘摇的招牌。
燕子坞,作为燕子岭唯一一家客栈,没有竞争对手,也就少了几分热情上的恭维,被铁履践踏的门板发出沉沉的响声,惊在人耳中令人心生微惧。
“公子,不大对啊?”小草看着这群整装有束的军人,有种错觉他们是奔着他们来的,很快这群人就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整齐挺直的军人像是一杆杆标枪矗立在两人面前,气氛随之变得极为紧张起来,空气里的雨滴子仿佛使劲的从天空中砸了下来,溅起一朵朵近乎于爆雨般的雨景。
雨珠如飞蛾扑火一般撞在这群身着黑色甲胄的军人身上,这些人却纹丝不动,即使是两颗溅着水的眼珠子,也依然像是雕刻般僵硬。
如果楚国的军队如此训练有素,又何……
想着往日种种,楚南城摇摇头,掐断了心里不该有念想。
这个时候那马车缓缓从军队开道的路中央摇了过来,像是一个婀娜的女子绽尽了风华,在稀稀零零仅有的几双羡慕目光中,停在了客栈门口。
被雨打湿的黄锦帘子摇了起来,首先从车厢里蹭出一个插满了凤玉珠钗的皇冠玉头,很快便有一把大大的油伞从旁边一名军人的手里支了起来,似乎显现出这女人的尊贵,那明显穿着校慰军衣的男子不顾自己身子淋在雨中,也将雨伞全部都撑在了女子头顶。
很快她便从车厢里欺身而出。
竟然只是一个年轻女子。
富丽的金色裙纱像是黑夜里的一轮太阳把周围的景色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绚丽光辉直到令人心悸,雍容华贵的字词形容在她身上一点也不显得劣次,但年少的身高和稚拙的目光却出卖了她外表令人心畏的高贵,目光里一抹淡淡的茫然和失落充斥着整双丹凤眸子,实在看不出她这身华贵衣裳笼罩应该有的霸气甚至是一点大气,只能看见一个瘦小娇巧的小身子撑着一件她尚不能驾驭的金缕玉衣,没有违和,但总是让人有些扼腕这些华贵背后所昭示的命运枷锁。
蜀国公主……赵嫣朝。
这个世界十岁就名动天下,得到赛貂蝉美名的女子。
十二岁一武动华城,甚至因此招至齐国灭亡。
十五岁便已可倾国再倾城之貌。
但在这般华贵与堂皇的簇拥下,楚南城还是瞅出了一丝异色,看到一丝别人看不见的异常。
“同样是王子公主,差别咋就这么大呢?”小草瞥了瞥人家,校慰大人撑伞,军队护行,再瞅了瞅他们,普通的粗布麻衣,实在没有太多的一针一线可以与人家那华贵的衣裳相比的。
楚南城不理会这小丫头的酸言酸语,执着伞向雨里走去。
“喂喂喂,公子,这里就一家客栈,你去哪?”小草忙跟了上去。
“有那位大人物在,客栈必定清场,喏,你看……”楚南城回头指着客栈里陆陆续续被赶出来的人。
小草三五步追上,怨声道:“人家都守在客栈外看那个小妖精,你怎么不看?”
“小妖精?”楚南城微微一愕。
小草哼声道:“貂蝉就是害得吕布和董胖子决裂的妖精,她这么漂亮,都赛貂蝉了,肯定也是一只非常厉害的妖精。”
“如果是你长得有她那么漂亮,你还会再抱怨?”
“公子,我发现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呢?”
走得远了,楚南城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雨珠帘幕,肃穆萧杀的街道,黑云笼罩下的夜晚显得极外的漆暗,即使有那位招至国家灭亡的华丽公主,仿佛也难以撑起今晚的凄凉夜色。
至少在有心人眼里,看到的不是美景,而汹涌而流的暗潮。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啊。”
楚南城停下来敲了敲身旁的小门,开门的是一三十来岁左右的妇女,普通着装,没什么太特别,映在油灯下的脸显得极其昏暗,在她身后是个七八岁的小少年,盯着楚南城后,咧着少了颗牙的嘴,笑起来很有喜感,再配上有些青肿的脸,实在是一处惹人发笑的景色。
“恩人,想通了吗?”说话的是妇女,脸上绽着殷实的笑容。
“客栈来了位尊客,清场了。”楚南城已经习惯了这位妇女的称呼,早前让她改她一直不改,回头看了眼小草道:“给一两银子,就当今夜的宿费。”
“不用不用。”妇女忙摇头拒绝,小草这个时候却翘着嘴,皱着眉头,一副抠门的样子,人家都说不用了还给啥,你不是富可家公子哥,没钱还要啥脸面。
不过被楚南城瞪了一眼后,这丫头这才乖乖的去翻开她那并不鼓的荷包,好一会才从里面掏出一颗小银子,像是她身上的一块肉似的,即使就在面前也艰难跋涉似的递到了妇女的手里。
“白天你已经帮过小狗子,怎么可再要你的钱,这钱我不能收。”妇女摇头拒绝。
楚南城淡淡笑道:“如果不是小狗子,我也赚不了五两银子,无碍事,只可惜他受了些苦。”
“小哥,你真牛,就那一道简单的算数题就难倒了那卖猪肉的贾胖子。”小狗子比楚南城不了几岁。
楚南城脸上的微笑很平淡,并不是虚伪的笑,只是很平常,因为他长得也许不会惊天动地,但有些时候不笑,看上去也像是微笑,很平和实诚的微笑。
生活的艰苦让妇女非常懂得任何一文钱的重要性,她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一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