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一打,就是一年。
当闽所忧都快习惯了天天上树掏鸟下海摸鱼上山打虎闲来无事去窑子解解眼馋花点儿银子买些小玩意儿逗逗村童的混账日子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一个长云的弟子十分失态地感动得涕泪交零得千里策马来这儿报信说,“连岳终于垮了。”
一众驻在村儿里的看管他们的师兄弟都欢快地抱在了一起,心道:终于打完了!
然而闽所忧的的心里活动却是,啊?这就打完了?
虽然那是深冬时节,不知道那位长云的仁兄的涕泪交零是冻的还是怎么的。
当天晚上,各派少年都正收拾包袱准备愉快地滚蛋的时候,禇桎梏在那儿拾掇,闽所忧却依旧不见人影。
半夜,禇桎梏依旧打坐,却听到墙头一阵嘈杂,提起剑便往外去。
却瞧见,闽所忧正抱着两坛子陈酿在墙头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看见禇桎梏,笑,“上来啊。”
禇桎梏跳上墙头儿,将剑插回背后的剑匣,“何事?”
闽所忧摆了摆手,他坐了下来,闻到酒味儿,皱了眉。
闽所忧打了个酒嗝儿,抑住喉头一股子异味儿,把一坛子就塞到禇桎梏手中,一开口,满是酒气,“给,权当是散伙酒。”
禇桎梏犹豫再三,接了过来,从纳物袋儿里取出了自己的茶盅儿,稍稍盛了半盅,微微抿了口。
他满意地看着禇桎梏喝了一小口酒,举起酒杯,装模作样地晃了晃,哈哈笑,“想不到今儿我的轻巧日子便到了头儿,唉,又要回去受师父的管了,疯玩儿了一年多,还真是不大乐意啊。”他又笑盈盈地看禇桎梏,“不过我看你倒是没什么感慨,我估摸着你在哪儿都一样。好歹一起同窗住了一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禇桎梏放下酒杯。
“唉,真绝情。”他摇了摇头,“我倒是想说一句。”
“说什么?”
他执起酒樽对向东风,眸子中镀上月华,唇边携着的仍是一丝豁达,“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禇桎梏不知,这一眼,竟让他镌进了骨髓,刻进了心里。
第二日寅时,众人各奔东西,回了各自门派。
?
路上,禇桎梏却瞧见师兄们有些慌乱,他便凑到人堆儿里问,“怎么了?”
其中一个师兄十分着急,“上回那群死士,似是……漏了一个!”
“漏了一个?”
“是啊,不过现下连岳已亡,估计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还是个麻烦。”
“怎么知道的?”
“方才一个穿着连岳门裳的黑衣人往贬西奔去,已经有人去追了。”
“贬……西?”他心中却蓦然一紧。
从此地道贬西足足有一月的路程,若是那死士早已飞鸽传书于连岳余部,又怎么来得及。
他发疯了一般,把本来整洁有序的包袱翻得凌乱不堪,掏出纸笔,写道:
???????????连岳死士有异,恐有连岳余部突袭,望速速撤离,多加防范。
?????药王部??闽无顾收。
他在封纸上写下“寄贬西”三字找来信鸽,将消息绑在鸽子腿儿上,让鸽子飞到贬西附近的驿信战,让信差去送。
如今之计,唯有祈祷。
此时,贬西境界,闽所忧咬着冷冷的牙,不屑地狠狠吐出一口血,靠伶俜剑才勉强战立起来,一双眼狠狠盯着眼前仗着人多而几尽屠尽黔连药王部弟子的连岳走狗。
他欲再举剑,右臂的老伤叠新伤却由不得他的心,一众人见他气数已尽,干脆向他的腿弯踹过去,他猛地跪到了地上。
闽所忧依旧仰着头,眼中满是轻蔑,用力咽下喉咙中的腥味儿,轻笑,“屠部?只要我一人还活着,黔连药王部,就没有消亡!你们这些混账,有什么资格来杀我黔连药王部?!”
“什么资格?”死士头目上前来,邪笑,紧紧捏住他的下巴,“柿子要挑软的捏,小子,即便你们救尽天下人性命又如何?你能保住你自己的性命?你能保住你师兄弟的性命?不过是医人难自保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放狠话?医济天下人?呵,真是……”那人的眸子里闪出一线冷光,“笑死人了。”
他眸孔急剧收缩,似乎是被人往心上捅了一刀。
他看到平日里和气慢腾如千年大龟般的师父拼了老命地奋勇杀敌想拼出一条血路,却被死士一刀砍成两半;他看到宋流用尽了法子想杀出去,却被乱刀砍到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他看到昨日还谈笑风生的师兄弟们,今日竟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他欲再张口辩解,却又无力再语。
他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殷红。
七日后,黔连全门遭屠,重蹈药王部覆辙,几万弟子,无一生还。
元真历9089年,曾盛行千余年的黔连亭就此消亡,再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