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最终还是叫爸爸安中信出面担保,在吉海富那里贷了十万元现金。安中信一开始不愿意给女儿担保,不担心女儿担心女婿,害怕还不上款跟上受累。经不住女儿软缠硬磨,最后不得已跟上女儿来到吉海富家里。
吉海富对安中信说,我主要担心年轻人做事不牢靠,你一来我就放心了。随即取出十万元现金交给安中信,蚊子写了借据,爸爸签名盖章。当着吉海富的面安中信对女儿说,咱们都是逃荒要饭过来的,最讲究诚信。这些钱是你海富叔一分钱一分钱攒下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任何闪失。蚊子面朝两个老人鞠了一躬,说她记下了。
蚊子也想不到,前来找她贷款的人竟然踏破门槛。一开始放贷蚂蟥根本沾不上边,蚊子亲自放贷,亲自收款。一到月底,蚊子就拿上三千元现金去给吉利的爹爹还利息,吉海富告诉蚊子,也不一定非要一个月还一次利息,两个月三个月清一次利息也可以。派出所也知道蚊子放黑款,但是民间借贷法律上没有硬性规定,也不知道违法不违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贷款利息因人而异,凡是家里有急事急等用钱的人前来贷款蚊子一个月给算一毛钱的利息,那些赌博轱辘子前来贷款利息就高许多,最高的贷一百还二百,就这还有人敢贷。也有些赌博轱辘子贷款以后赖账,这时蚂蟥就出头露面了,只要蚂蟥威吓那些人几下子,赖账的就是卖房子卖牛也得还贷,蚊子特意叮咛蚂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对人家动手,蚂蟥说他能掌握尺度。也有贷款后还不上款偷跑的,但那是少数,总体来说一个月下来收入万把元不成问题。
吉利也知道了蚊子放贷黑款的事,但是他没有声张。吉利认为蚊子放贷确实是迫不得已,心里头盼望那个女人多挣钱,加之蚊子按时还息,吉利也就不再担心。不久昕昕又给吉利生下一个男孩,把岳父和爹爹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全家人欢欢喜喜给二儿子过了满月,吉利把媳妇送到岳父家里暂住,然后请来了施工队,开始修建。蚊子来给吉海富还借款利息时看见吉利的房子已经封顶,那两层楼房在当年的吉祥村绝无仅有,这才感觉人不可貌相,为自己当初看不上吉利而后悔。
回到家女儿莉莉告诉妈妈,她们学校要开家长会,妈妈必须参加。蚊子说她知道了,到时候可能顾不上,要莉莉的爷爷去。女儿哭了,说每次开家长会人家的孩子都是爸爸妈妈参加,就她不是爷爷就是奶奶参加,有的同学还认为安莉没有爸爸妈妈。蚊子一阵心酸,哽咽着说下次开家长会妈妈一定参加。
一开始放贷时蚂蟥特别勤快,也特别规矩,经常把那些需要贷款的人引回家,看着那些人写好借据,蚊子把钱数给人家。也有人直接把钱还给蚂蟥的,蚂蟥都如数上缴。蚊子也不是对丈夫卡得太死,总是隔三岔五的给蚂蟥一点零花。
一日,包工头刘银子来约蚂蟥吃饭,蚂蟥知道刘银子是来贷款的,也不作假,跟刘银子来到餐馆包间,要了几个菜一瓶酒,两个人对饮。喝酒中间刘银子告诉蚂蟥,说他在县城买下一块地盘,打算盖楼房。听说蚂蟥媳妇放贷,看能不能给他多贷一些。蚂蟥问刘银子:要贷多少?刘银子说:最少五十万。蚂蟥吓得吐了舌头,说天爷爷我这个人胆小,你不敢吓唬我。刘银子说,盖楼房不比做小生意,没有几百万不敢开工,我也知道你媳妇没有那么多钱,但是我知道你媳妇的钱是找谁贷的,那个人有钱。只要你媳妇给我引路,跑腿费不会少给你们。蚂蟥对刘银子说:你先稍等我一下,我回家问问媳妇。
蚂蟥即刻回到家里,把这件事告诉了蚊子。女人一但爱上钱,也就变得有些贪婪。蚊子稍作考虑,就对蚂蟥说:你问问刘银子,能给咱们多少回扣?蚂蟥身子虽然懒惰,腿却特别勤快,蚂蟥又回到餐馆,对刘银子说:看来这件事有门,我媳妇问你能给我们多少回扣?刘银子把五个手指头全展开,说,最少五万。蚂蟥故意问道,最多呢?刘银子有点不高兴,说你们光跑腿不担任何风险,还想要多少?蚂蟥赶忙说不少不少,我这就向媳妇汇报。又回到家把刘银子给五万元回扣的事告诉蚊子。蚊子说你告诉刘银子,让他等咱们的消息。
蚊子也知道吉海富不会把全部家底拿出来放贷,这件事难度不小。回到娘家先跟爸爸商议,安中信听完女儿的话以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忙说不行不行,上一次借款我都替你们捏一把汗,你原来说贷款搞长途贩运,早知道你是放黑款我无论如何也不给你担保。这一次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不要陷进去太深。
蚊子挨了爸爸一顿呛,有点气闷,转身来到院子里,隔老远看见吉利的新楼座落在群山环绕的半山腰上,周围翠绿掩映,有如人间仙境。于是信步来到吉利家,想探讨吉利对贷款的态度。
吉利的新楼已经完工,新修的门楼高大而气派,两扇朱红色的铁门半合半开,门楣上五个烫金大字格外醒目:《家和万事兴》。推开大门来到院子,看见院子内方砖铺地,吉利正在院子中间的花园里种菜。抬头看那两层小楼瓷砖贴面,铝合金门窗,楼顶出橼一排溜琉璃瓦装饰,显得华丽而不俗。
吉利抬头一看蚊子来了,显得兴奋而热情。他一边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上洗手一边跟蚊子说活,洗完手后拖着他那一瘸一拐的腿,把蚊子带上了二楼。
吉利把二楼客厅的门推开,向蚊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蚊子站在门口看着,有点不敢进屋。只见客厅内木地板铺地,真皮沙发,组合家具,还有在当年并不多见的冰箱电视。吉利说,蚊子,你看看,我这些家具摆放得合适不合适。蚊子端起吉利为她泡的香茶泯了一口,有点恍惚地说,我好像进了皇宫。
吉利笑了,好像没有向蚊子炫富的意思,只是非常真诚地告诉蚊子,他的岳父李老师已经帮他把那部书稿改好,打算自费出书。
蚊子暂时忘记了来找吉利的目的,想起了十几年前吉利向她借书的往事,脑海里像谁按下了快门,呼啦啦闪出一大堆画面。那时,静瑟的吉祥村只能听到老牛哞哞的叫声,谁家有一个暖水瓶都显得与众不同。每天早晨几个孩子迎着晨曦上学,日子虽然甘苦但是快乐,大家没有更高的奢望,只是从书本里边了解外边的世界,相互间每一个小小的关怀都会铭记在心。由于蚊子家住的离吉利家较近,吉利的爷爷常常拿着吉利的破衣裳叫蚊子妈妈缝补,作为补偿,爷爷也常为蚊子家种自留地。幼年时两个人常在一起玩耍,相互间保持着一种孩童般的友谊。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蚊子发觉吉利看她时有一种扑朔迷离的眼神,男女之间的心思不需要破译,蚊子知道吉利爱上她了,而且爱得很深。可是蚊子对吉利爱不起来,双方之间的差距太大,内心里希望跟吉利保持那种兄妹之间的情谊。吉利却不那样想,总想尽力缩短自己跟蚊子之间的距离,所以吉利就利用放羊的间隙拼命的看书学习,拼命地写作,他甚至认为只要能写成一本“书”,蚊子就会飞进吉利的窝棚里……爱情往往带着某种不着边际的幻想,爱情有时还会使人变得愚昧,吉利跟蚂蟥为了蚊子决斗的那一幕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怵目惊心……十几年的时间转瞬即过,蚊子和吉利在人生的路上各自经历了完全不同的变故,近在咫尺却南辕北辙,虽然他们仍然保持着儿时的友谊,但是相互间的生活质量却朝相反的方向发展,吉利靠勤劳致富,修起了两层小楼。蚊子和蚂蟥正踩着独木桥谋生,那种放黑款的日子叫人提心吊胆,晚上睡觉都不安稳,总担心放出去的鸽子回不了笼……
吉利看蚊子端起茶杯发呆,猜不透蚊子在想些什么。仍然喋喋不休地说,新楼还很潮湿,他担心昕昕跟两个儿子回来后住在潮湿的屋子里生病,打算再过一段时间,等楼房干一些时再把母子三个接回来……还说爹爹去了内蒙,整幢院子里就他一个人,晚上睡到席梦思床上有点不敢相信,我吉利也能走到今天……
蚊子突然放声大哭,哭声撼天震地,让吉利始料不及。吉利满脸恐慌,颤声问蚊子,你你你——怎么了?蚊子不管不顾,整条身子扑向吉利,吉利情不自禁地抱住蚊子,蚊子柔软无骨、两只胳膊蛇样地紧缠着吉利,让吉利眩晕,数十年朝思暮想,得到时却是这么突然,感觉中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发泄,就像做了神仙,腾云驾雾身若惊鸿、衣袂翩翩鞋不沾尘……蚊子的肩膀不住地抖动,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蚂蟥是条畜生,她根本就不爱蚂蟥。她嫁给蚂蟥后肠子都悔青了……她曾经真心爱过柴胡,但是柴胡在强势面前退缩了,不敢跟蚂蟥竞争……只有吉利痴心不改,为了爱情不怕赴汤蹈火……蚊子悔恨不已:为什么当初就不懂得珍惜这份爱的真谛?蚂蟥悄悄地进来了,手里拿着半截砖头,朝吉利的后脑勺子猛砸下去……
原来,刘银子又来找蚂蟥,询问贷款的事情办妥了没有?蚂蟥左等右等不见妻子回来,刘银子骑上摩托把蚂蟥带到岳父家门口,蚂蟥让刘银子先回乡上等他的消息,独自一人到岳父家来找蚊子。
蚊子不在家。老岳父一见蚂蟥浑身是气,低声吼道:你找蚊子干啥?岳母告诉蚂蟥,蚊子可能去了吉利家。蚂蟥赶到吉利家时正好看见蚊子和吉利俩人搂到一起痛哭。旧恨新仇一起涌上蚂蟥的心头,蚂蟥几乎想都没想,举起砖头向吉利砸去。
其实,吉利只是被砸昏了,假如蚂蟥能有所克制,悲剧就不会发生。可是那一刻蚂蟥像一条疯狗,根本失去了自控的功能,他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狠狠地朝吉利的身上捅去,一丝复仇的快意让蚂蟥疯狂,一直捅得吉利皮开肉绽,仍然不肯罢手。
蚊子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跑出院子,尖刺的哭喊声使群山颤抖:快来呀——!蚂蟥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