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蟥没有去找蚊子和吉利另有原因。蚂蟥正在筹划一个更大的阴谋,蚂蟥要夺老狐狸的权,蚂蟥想当吉祥村生产队的队长。
老狐狸真名叫做柳思琦,因为见人说话面带三分笑,不知哪个缺德鬼给起了老狐狸这个绰号。时间一久就没有人知道老狐狸的真名,连小孩子也叫他:“狐狸叔”。老狐狸一点也不恼,答应得有声有色。
从我们记事起老狐狸就是我们吉祥村的队长,没有人想要换掉他,村子里无论谁家有啥难场事都爱找老狐狸帮忙,老狐狸总是设身处地为村里人着想。老狐狸人缘极佳,吉祥村所有的村民都认为老狐狸是个好人。老狐狸的老婆我们叫“狐仙婶”;老狐狸的儿子真名叫柳林,我们叫他“小狐狸”;老狐狸的女儿真名叫柳叶,一群小孩子理所当然地叫她“小狐仙”。突然有一天,蚂蟥串连了外村几个造反派人物,气势汹汹地来到老狐狸家门口,给老狐狸家大门上贴了一幅白纸写的对联,上联是:老狐狸小狐狸老小狐狸、下联是:大狐仙小狐仙大小狐仙、横眉是:狐狸一窝。柳林一看,肺都气炸了,上前要把那幅对联撕掉。老狐狸笑眯眯地把儿子的衣服袖子拉住,说:娃呀,别撕,这是给咱家交运哩。看见对联掉下来一角,老狐狸还专门和了一些面糊糊,把对联糊端正。
吃过中午饭,看见老狐狸手里提个铜锣。在五里山路上边走边敲:社员同志们听好了,今天夜间在饲养室开会,凡是来参加开会的社员每人记十分。在靠工分吃饭的时代,十分工值的确有很大的诱惑。晚上开会时吉祥村所有能走动的人全都到齐了。会议由外村一个造反派头目主持,首先学习了一段领袖语录,然后就宣布夺权,走资派老狐狸靠边站,由革命造反派蚂蟥担任吉祥村革命领导小组组长!
老狐狸面对蚂蟥深深鞠了一躬,嘴里念念有词:这个队长我都当了十几年了,早都不想当了。今天晚上革命的蚂蟥同志替咱解了套,咱向蚂蟥同志致敬!会议室发出哄然的笑声,夺权活动草草收场。
蚂蟥当了“吉祥村革命领导小组”的组长以后,首先来到蚊子家,打算向蚊子炫耀。想不到蚊子家铁将军把门,母女俩可能已经预感到蚂蟥要来混闹,早早躲了出去。蚂蟥又来到吉利家,气势汹汹地对爷孙俩宣布,要夺爷孙俩羊倌的权,要爷孙俩把羊鞭交出来!吉利走上前,跟蚂蟥脸对脸瞪起眼睛顶牛。吉利根本就不怵蚂蟥,早都想跟蚂蟥打架。吉利知道蚂蟥不会放过蚊子,只有打败蚂蟥,才能赢得蚊子的芳心。爷爷害怕孙子吃亏,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一把将吉利推开,挽起袖子,手关节捏得叭叭响。对蚂蟥说:好长时间没有练过拳脚了,咱俩比试比试。一边说一边拉开打斗的架势。爷爷从小走南闯北,什么景致没见过?把蚂蟥这个碎崽娃子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蚂蟥知道爷爷的厉害,怯场了,光棍不吃眼前亏,转身离开。一串话从身后砸来:蚂蟥你碎崽娃子听着,想在吉祥村胡成精,没门!
蚂蟥鳖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去撒,度着鸭步来到我家。妈妈正在院子里给鸡喂食,一见蚂蟥来了,满脸恐慌,赶忙放下手里的鸡食,两只手在围裙上擦擦,堆起笑:马领导来了,快回家坐。
蚂蟥劈头问妈妈:柴胡干啥?
妈妈刚想说柴胡不在家,想不到我听见蚂蟥进了院子,已经从屋子里出来,迎着蚂蟥调侃道:马领导找我有啥吩咐?
蚂蟥找我是来撒气的,听不出我话里的味道,以为我在恭维他。脸上挤出一丝笑,鼻子哼哼两声,然后命令我:你去把吉利的羊鞭夺过来,咱村的那一群羊就交给你了,不能再让吉利那小子嚣张!
我们吉祥村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干啥就一直干下去,很少调换。比如麻子叔当饲养员喂牲口一喂就是十几年,同样那群羊一直由吉利的爷爷来放牧,以后羊群大了,爷爷一个人顾不过来,正好吉利辍学回来没有事干,狐狸叔就分派吉利协助爷爷放羊,给爷孙俩记十六个工分。那年月青壮劳力一个工值记十分,吉利和他爷爷都算半劳,每人记八分。爷孙俩不去计较,因为放羊对爷俩来说,相对轻松。
一开始我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为啥派我去夺吉利爷孙俩的羊鞭?谁不知道放羊是个好差事,还能抽空挖点药材,秋冬季节山上的酸枣熟了,每天打三,五斤酸枣,放到院子里一晒,去掉皮,积攒得多了,背到供销社一卖,毛票数得哗哗响。旋即一想,蚂蟥这一招真损,吉利的爷爷肯定不会把羊鞭交给我,说不定还会挨爷爷一顿狠揍。我们都在爷爷的眼皮底下长大,谁不知道爷爷的厉害?看着蚂蟥那长满横肉的脸,我好久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打架,应该怎样应对这种场面?假如我当面拒绝,肯定过不了蚂蟥这一关。正苦于想不出办法时狐狸叔来了,一见蚂蟥就大呼小叫:哎呀呀马领导你让我找得好苦,我已经叫会计把咱村的财产登记造册,准备给你移交,没耽搁快走。
蚂蟥让老狐狸叫走了。爹爹从自留地里回来后,不等我给爹汇报,妈妈便将刚才蚂蟥分配我去放羊的事情给爹爹一五一十地说得清清楚楚。爹叼着旱烟锅子想了一会儿,拉起我的手就走。我问爹到那里去。爹说咱找吉利的爷爷把事情的原委说清。
爷爷耐心听完我的述说以后,把旱烟锅子在鞋底下磕了磕,然后说:娃呀,不是爷爷不给你交这个羊鞭,放羊这个活儿看起来轻松,实际上门道深的很,二百来只羊放得好了是咱村的银行,管理得稍有疏忽羊也会生病,一圈羊一夜之间死光的事情在外村曾经发生过。爹说:我父子俩来就是想给你老人家把这个事情说清,蚂蟥那个碎崽娃子存心不善,他想挑起咱俩家的矛盾。爷爷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不说我也明白,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咱这些老家伙如果不挡蚂蟥的道,咱村这个家当迟早要毁在蚂蟥那个败家子的手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吉利开了口:蚂蟥是冲着我来的,因为我俩的矛盾不共戴天,蚂蟥不会饶了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他!爷爷用烟锅子点了一下吉利的脑袋,埋怨道:我说你呀,不要整天去想那些没门的事,你都不想想,蚊子会嫁给你?爹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吉利还想跟爷爷争辩。我看时候不早了,把爹拉起来,我们告辞。
回来的路上爹问我:我听你妈说蚊子对你有意,怎么又冒出来个吉利?我的心被钝器刺了一下,隐隐作痛。我听见自己说,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清:蚊子对我不合适。可是爹听到了,马上表示赞成:我娃你的想法跟爹一样,蚊子那女子太妖,走路就像云上飘,咱家里服侍不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