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陋室,雨打窗棂,心情便有些发霉。突发奇想,何不雨中一游,借以释放心中的郁闷?于是,撑一把雨伞,锁上屋门,跟着脚步走,来到西沟。
印象中的西沟,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形状各异的水田,苍翠欲滴的菜蔬。十里山沟散布着一孔孔土窑洞,来自全国各地的移民部落在这里繁衍生息,每天早晨都能看见几十条扁担在弯弯曲曲的沟坡上晃悠,男人们肩挑对生活的全部期冀,把苦涩的日子榨出汁液,点缀生命的绿。
那时,一担蔬菜百十来斤,也只能卖一到两块钱,南街上一摆溜几十箩筐新鲜的黄瓜辣子西红柿,迎接家庭主妇们挑剔的眼光。汉子们布袋里装着糜子馍,就着大葱充饥,老李叔的油茶五分钱一碗,也舍不得买一碗油茶去喝。
年纪大了,眼光越来越浅、心思越来越远。浸淫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总也忘不了我复员回家以后,当上了城关镇的养猪专干,去西沟驻队那一年。那时的我非常幼稚,总想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打造一方天地,真正做到了跟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无愧于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可是我的努力除了博得西沟村民的认可之外,一点也不为任何人赏识。直到老之将至,独居陋室面壁,终于悟出,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有时,你的努力犹如盐碱地里种庄稼,颗粒无收。当然,还有,性格决定命运。
感悟良多,除了一声叹息,你得不到什么,实际上你已经遗失了所有,唯有已经欠费的大脑还在发出微弱的信号。
不知不觉,来到西沟畔,蓦然抬头,你被看到的景色惊呆。怎么形容都不过分,怎么描绘都有点肤浅,只见烟雨蒙蒙之中,群山罩上一层虚幻的雾霭,氤氲之气好似在山的缝隙内生成,跟天上的流云混为一色。失忆的你仿佛听见了天籁之音,你把自己融入那一片绿色的海洋,你听见了万物拔节时在欢畅地歌唱。
你还听见了古刹钟声、长安城外宫娥们载歌载舞迎接远方的贵宾,时隐时现的宫殿在你的脑海里显现,长生殿里杨玉环的娇喘低吟,咸阳桥上陶俑们身佩戟剑踏上征途,西天的路上唐僧骑着马儿孑孓独行……
此时的西沟绝无一人,此时的你拥有整条西沟!前多年国家生态移民,所有的村民都搬离了西沟。空山不见人,但闻细雨声。忘情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满世界苍翠欲滴!老以为年纪大了就不会有冲动,此时的你竟象一个老顽童,禁不住诱惑,跟着感觉走,看见洋槐树含苞吐蕊,看见松树开花了柏树结果了,远远的山坡,梧桐树绽开了笑脸,路边的小草也渗出了露珠,争相展露生命的春天。突然间,一只野鸡从蛰伏的草丛中飞起,打破了细雨之中群山的沉寂。
你还看见了那条古驿道,四十年前你用脚步无数次丈量过路的长短,一千三百年前唐僧西天取经时路过这里,路边的石头上镌刻着马踏的蹄印,站在西沟底看那云层紧贴着山脊,你开始怀疑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的仙境?
离开了柏油路,道路便泥泞,游兴不减,挣扎着走到凤栖湖边,惊飞了一对正在亲热的鸳鸯(野鸭子),慌忙打开手机准备拍照,那鸳鸯已经飞落在对面的半山腰,钻进草丛中不见踪影。
你知道,前面不远处有古化石,大约一亿年前这里气候温暖,韩晓义的办公室里摆满了化石的标本,有竹子、乔木,还有不知名动物的骨骼。站在湖边你踯躅良久,终于,理智战胜了冲动,终究年纪大了,你还想活,还没活够。回去吧老家伙,别在这里玩命!
美中不足的是,往日清澈的小溪变成了一股浊流,城市污水排泄在沟里,给苍翠欲滴的群山增加了一道不和谐的音符。
上山的路上,雨住了,天上行云匆匆,仿佛接到了要到什么地方重新集结的命令,坐在亭子的台阶上小憩,你在想,假如上苍眷顾,再给你十年生命,你将打造一部属于自己的圣经,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