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幕布掩盖了都市白天所有的瑕疵和失意,随着那一排排街灯的亮起,那些在白天看来毫无生气的、积木般的高层建筑也闪烁着粼粼灯光,显得温情脉脉充满诗意。
街心公园的一隅,一大块空地上,一台老式录音机反复地播放着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歌,几十个男女踩着音乐点子翩翩起舞。
启江离休后,也随着儿子和老婆一起来到这座城市居住,老婆带孙子做饭收拾家务,启江每天早晨把孙子送到学校以后,便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板反复地更换着电视频道,看那些无聊的肥皂剧,打发着无聊的时光。只有在晚上,儿子和媳妇下班回家,一家人坐在桌子边吃了晚饭,启江和老婆互相搀扶着来到街心公园,享受休闲时光。
老婆当年曾经是村里的秧歌头儿,一听见音乐响起便浑身发痒,老婆子撇下老头子不管,独自一人融入街舞队伍,跳得非常投入。启江一生活得拘谨,从不善于在人前抛头露面,看那些舞蹈动作也不太难,就是舍不下这张老脸,于是便坐在木椅上,看人影摇晃,思绪便长了翅膀,随风飘荡。
启江在木椅上久坐,想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抬眼望,铅灰色的天幕上挂着一弯浅月,那月儿好似受了谁的欺负,摇摇欲坠悲痛欲绝;几颗星星暗淡无光地围在月儿周边,好似在祭祀逝去的岁月;公路上的车辆渐渐少了,喧嚣了一天的城市进入思考;些许凉风扑面,便涌出岁月如梭的感叹。目光漫无边际地在周边寻找,看那灯的暗影里,影影绰绰,一个女人在独舞。
好多日子以来,那独舞女人侯鸟一般,准时而来,独自一人占据一方天地,顾影自怜,自我欣赏自己的舞姿,显得不那么合群。一开始大家也不在意,都市表面的繁华掩盖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大家都把自己包裹得很严,谁也不愿意窥探别人同时也不愿意自己被别人窥探,即使经常在一起共事也不会去打听别人的家长里短。那独舞女人并没有引起大家太多的注意,只是有人在不经意间,朝那边瞥上一眼。
一开始启江也不那么介意,他已经逐渐适应了都市的冷漠和荒凉,只是在百无聊赖间免不了朝那独舞女人多看几眼。夜的背景给女人罩上些许虚光,看那女人双手交叉着举过头顶,身材悠长,水波纹那般舞动,长发飘逸、千媚百态,好似形象设计师的佳构,给夜的都市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眼珠便不听大脑的支配,直勾勾地盯着那舞女看,直到耳朵被老婆揪住,才回过头,原来,街头舞会已经散场,那独舞的女人也已离去,启江看到的,只是那女人留在大脑里的幻影。
幸亏是在夜间,看不清老婆脸上的表情,可从声音也能判断出来,老婆已经震怒:人老了心还嫩着呢,有本事跟那女人过到一起!
启江有些悻然,站起来,下意识地拍拍屁股,跟着老婆向家里走,看老婆颤颤巍巍的样子,心便温暖起来,向前走近一步,伸出手,想把老婆的胳膊挽住。谁知老婆胳膊猛一甩,紧走两步,把老头子撂在后头。
启江宽容地笑笑,猛然间记起了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爱吃醋的女人证明她非常在乎你……想到耄耋之年老婆仍然像一个少妇那样维护着自己的巢穴不被同类侵犯,感觉有趣而幸福,自我解嘲道:都快见马克思的人咧,你还不放心?
老婆不再说啥。老俩口乘电梯来到自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屋门,儿子媳妇和孙子都已经入睡。老俩口悄悄进入自己屋子,铺开被子睡在床上,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