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自从家里添了孩子，他的负担变得越来越重。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靠早出晚归，摸爬滚打，勤勤恳恳地挣些工分，但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他要承担的，不仅有一大家子的日常生活，还有对孩子的教育问题。因为村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有文化的。老人们都能写写对联，练练书法。就像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的：每逢祭祀，总要让村里有文采的年轻小伙子写一篇千字的祭文，内容是有规范的，要求尽力吹捧，极其夸张，无限奉承。在那篇文章中我写道阿歪是不愿意为村里写祭文的，虽然他文采过人，脱口成文。这类人物村里遍地拾遗。至于年轻一类人，他们有的是老师，饱读诗书；有的是农民，但时常转文。也正因为如此，村里人在对后辈的教育上看得十分重要。长春是有远见的人，又是坚守传统的人，他一心想把他的两个孩子都教育成才高八斗的大学士。
那两年国家的经济恢复的还不错。光是在杨地镇，这个贫瘠落后、交通封闭的地区，我们村的经济发展速度已经远远超过其他村子，已经屡屡被评价为优秀模范村。杨地镇的中心区位于塘河，随着经济发展，在塘河滩上新建了一排排整齐的房子。从西向东，两条沿着河流的道路蔓延，连接ZA县与SY县，成就了这里繁盛的商贸市场。每逢三六九，这里都聚满了人。有卖烟的，有卖水果的，有卖锄头的；有泥瓦匠，有打石匠，有篾匠；有老人，有孩子，有妇人。其他几个村子的人种点什么蔬菜水果都要拿去卖，以前买的人少，现在买的人多。
长春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篾匠。背笼，手提笼，菜篮子，筷子筒……样样在行。他编东西极快，别人要一天才能编完的活儿，他半天就能完成，而且质量还不差，做工精细，没有任何毛毛草草。大队公社那些公用的笼子，建设食堂的时候用的，需要二三十个，这活根稳交给村里几个好篾匠了。一共四个人，两晌就完工了。三十二个笼子，长春就编了十二个，根稳对长春是大为称赞，其他几个人也打心眼里佩服。这天，长春编了五个竹笼子，趁着逢集拿到街上卖。他担着笼子走了十五里山路，才来到街道。今天街上人还挺多，离着多远就看到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听见吵吵闹闹的话音。街道中心人多，不容易挤过去，长春在一处人流较少的地方摆起了摊，他坐在一块青石头上，面前整齐地摆放着五个正正规规的圆笼。
不一会儿，有人走向他面前了。长春以为是来买笼子的人，但抬头一看，原来是毛金林。
“长春，你在这卖笼子啊！”毛金林用一张白手绢擦了擦地上的灰土，坐了下来。
“金林，你今个怎么也上街了？！”长春问。
“我是去我丈母娘了，吃过饭准备回，见你在这里，就过来跟你拉几句话。”
毛金林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好吃懒做，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他好面子，在别人面前总要摆出能行的样子，每次村里有什么大事，他总要在前面张罗，显得他对村里的事情多么尽心尽力，但其实是为了挣得别人的称赞，在大会上的表彰成了他活着的唯一目的。村里人都知道毛金林虚荣，但当着面谁也不说。他在家啥事也不干，全靠他的老婆英子忙内忙外。说到英子，不得不加以介绍。英子在村里是公认的好女子，她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做家务活的好本事，而且人长的俏，笑起来很甜，待人接物样样都好。可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却因为接受父母之命，嫁给了毛金林这个闲人。她嫁到毛家后，一人担起整个家，不仅照顾丈夫，还照看毛老汉，此外，地里的活也干的声声色色，这些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毛金林一天到晚瞎转，找人拉话。时间一久，大家对英子钦佩不已，但对毛金林却越来越排斥。长春是勤勤恳恳的庄稼人，对毛金林这样的闲人不言而喻。他知道毛金林又是来寻乐的，就说：
“你现在可是成了闲人了。那里都能见到你的影子。”
毛金林不知这话是骂他的，就说：“我也是随便走走。”
“你还是早些回去吧。”长春看着前方，不再理会毛金林，这时，一个老汉走过来了。“这竹笼咋卖的？”
“两毛钱一个！”
只见那老汉用手轻轻地触碰那些竹笼，好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这做工细得很！我们村里还没人能编这么好！”
“大爷，你要是喜欢，就买一个回去装菜吧。”
“买，当然要买。”那老汉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从口袋里翻出一个烟包子，又从烟包里掏出一个卷着的塑料袋子，他打开袋子，里面有两毛钱。他把钱递给长春，然后又将塑料袋和烟包重新包好。他起身，随手提了一个竹笼，说：“下次我还要到你这买。”
“谢谢你。”
老汉提着笼子走了。
长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悦，是那种庄稼人辛辛苦苦劳作一季终于获得丰收时的快乐。这种快乐毛金林是不会懂的，他孤零零地坐在哪儿，像一只迷失方向的野猫。长春拿出卷烟，安静地吸着烟，同时在等待他的下一个买主。毛金林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长春一到街上就开张，本应是个好兆头，但没想到的是，他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没有一个人来问价。这下可把他急坏了！他左顾右盼，心急如焚。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了，仍没有人来买他的笼子。难道今天注定只能卖掉一个？难道天意注定我不能干一件顺利的事？长春想着想着就自怨自艾，伤心欲绝。这个时候，街道上的人都陆陆续续地散去，蜂拥的人潮向四面八方涌出，形成一朵美丽的浪花。那些卖东西的也挑着担子准备离开。可是他呢？他能就这么回去吗？自然不行。长春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有一颗强硬的心。这颗心让他无论什么事都要求做好，再大的困难都要去克服，克服不了都要想尽办法才行。
长春担着笼子沿着街道走，看到人就喊卖。从东走到西，担上的笼子一个没少。这时他看到前面有人在打墙，他想到建房一定需要笼子，就挑着担子走了过去。他问那些人还要笼子吗？一个泥瓦匠说：“要呢！你咋卖的？”长春的心里萌生着浓浓的谢意。“两毛一个！”“都留下来吧。”长春的笼子一下子全都售出了。他拿着扁担，感觉浑身一阵轻快。
他今天赶集的任务算是完成了。长春想，现在天刚黑，粮站门应该还没关，最近大队缺盐，书记让人拉，但也一直没拉回来。他掂一袋子回去，还能挣五角钱呢！于是他匆匆忙忙地赶到粮站。门没关，里面亮着煤油灯。长春在门口喊了一声，随即，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说他叫陈水，是粮站的管理员，每个村来买的油盐都要在他那登记。长春说他是孔岭村的，来替公社取盐。陈水把长春领进屋子里，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记账本，放在桌面。长春写上了取盐人姓名，扛着一袋盐走出了粮站。
夜幕已经降临，整个世界都显得有些昏暗，但天空中挂满了一个个流光溢彩，亮度各异的星星，加上今天晚上那轮离地面只有咫尺的月亮，长春脚下的路线十分明确。他掂着装有一百斤盐的袋子向来时那条路走着。一百斤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在平地上，他可以扛二百斤的货物。但回去走的是山路，而且要直上，直上到山顶，道路狭窄，整座山没有人家，长春必须翻过山才能到村子。对于这段山路，我不得不介绍一下。这座山叫盘道坡，这条上山的路叫十八盘。十八盘，顾名思义，像盘山公路一样，它有十八个拐弯，而且极其陡峭，坡度超过四十度。但我后来数过，拐弯超过十八，这可能是百年间路线变动导致的结果。
长春扛着一袋子盐，步调均匀，一口气上到三分之一的地方，那里有一块较为宽敞的平地，是路人普遍歇脚的地儿。他把盐轻轻地放在地上，接着一屁股蹲在地上，地上都是被路人摘下的青树叶子，他感到很舒服，稍稍地缓和了一下，抽了一支卷烟，烟让他的身体恢复了气力。长春掂着袋子接着走了，每走一步，都受着地球巨大引力的牵绕。他害怕汗水把盐弄湿了，就把上衣脱了，盖在口袋上，这样走路也能凉快许多。他希望借着烟劲能一口气上到山顶，但他的体力耗费极快，没走几步，四肢渐渐麻木，筋疲力竭。因为他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所以此刻他已经是空手爬山也困难了。
月亮正从那棵大桦栎树顶向上爬，虽然林木高大，茂盛，紧簇，但透过枝叶缝隙的光线，还是在地上形成一条明晃晃的银路。这条路好像是专门为长春筑成的，尽管他已经没有力气攀登了。长春躺在地上歇着，他扯了一些白桦树叶子放到嘴里嚼着，那东西能吃，村里人经常用它捞菜，路人饿了也有吃的。长春正吃着，这时不知是饿晕头了还是怎的？他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喊叫他。他不在意，继续吃着。没过多久，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他瞅了瞅，原来是樱花。
“长春，原来你在这啊！我喊你半天，咋不答应？”
“我以为是我产生幻觉了。樱花啊！你咋来了？”长春的身子伏在盐袋上，抬起头看着樱花。
“天都黑了，还不见你回来，我就焦急了！想到山路不好走，就想来看看。”樱花说：“你一定饿坏了吧。”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铝制的饭盒，打开盒子，又拿出一双筷子来，递给长春。饭盒里冒出热气，长春大口地吃着饭。
“你咋这么晚才回来呢？还掂了一袋子盐。”
“今天笼子不好卖，大半天时间都等过去了，好在有家盖房的把那些都买去了。我看来一趟不容易，就顺带扛袋子盐回去。”
“你没吃饭怎么能扛得动盐？你这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樱花说着眼泪就滑下来了。
这时长春把饭也吃完了。他看了看樱花说：“好我的樱花了！我现在不是没事吗？我饭一吃，力气就都回来了！我们走吧。”长春掂着盐走在前面，樱花在后面跟着他的步子。果然，长春的力气都回来了，他一口气就走到村口了，中途不曾歇过。到了村里的大路上，长春说：“你先回去吧。我把盐掂到大队就回来。”，樱花嗯了一声，顺着祖庙的那条路回去了。
长春把盐掂到大队，根稳正好在那，见他把盐取回来了，顿时一阵欢喜。他给长春泡了一杯青茶，又吩咐食堂的老江给长春下一碗面。长春连忙说他已经吃过了，让老江不要下。他坐在凳子上，喝了一碗青茶水，浑身上下轻快了半截。喝完茶水，长春就要走，根稳从抽屉里取出五角钱，送到长春手上，说道：“长春啊！你这是为全村做贡献，为人民做贡献，你为全村解决了吃盐问题！我要在大会上表彰你！要求村民们向你学习！！！”
“书记！过奖了。”长春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根稳看了看长春磨的紫红的肩膀，若有所思地说：“长春啊！我前段时间到县上开会，县领导对我们农村的发展提供了许多建议。其中最好的建议就是种桃树，这两年市场还可以，你种个半亩桃树，一年下来还是能收入些的。你怎么看？”
“这当然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到那去弄桃苗？”
“桃苗的事，你不要担心，包在我身上。”
“可是……”长春踌躇了一下说：“我没有钱啊！让孩子上学还要钱！”
“桃苗不用交钱！”
“真的吗？”
“真的！这是县上对我们农村的帮助，对我们农民的鼓励。”根稳激动地说。
“那就谢谢书记了！”
“不用谢，等桃苗一回来，我就通知你！”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长春高兴地说。根稳把长春送到门口，他沿着小路离开了。
终于回到家了。长春困倦地躺在炕上，樱花还没有睡，她为长春按了按肩膀。长春说了下种桃的事情。樱花说：“这事情刘书记已经跟我说过了，就是没问你的意见。”
“我没意见。”长春说：“等桃苗一回来就种。”
樱花看着丈夫高兴的目光，仿佛在看一颗结满甜桃的大桃树。这件好事，让这个贫穷家庭中的每个人都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
长春在他那一亩的自留地里种上了甜桃，桃苗是从ZA县托人买回来的，那些苗子每根有半米高，叶子青绿，根系发达。最主要的是与本地的桃品种不同，那些桃都是大甜蜜桃，而本地桃大部分都是山上的野桃，桃小，肉少，皮多，味差。跟大甜蜜桃一比就相形见绌，显露不足。就算是社员们专门培植的家桃，个头也一般，水分还可以，关键是不大甜，因此在市场上销量并不好。
为了发展好我们村的农业，为了给其他村做好示范。村书记刘根稳在大会上宣布他的致富计划，鼓励我们种桃，并且给每家每户都配发了大甜蜜桃的苗子。苗子一发到村民们的手上，就被种到自留地里。村民们将这些桃苗看成是能带给他们银元的摇钱树，三天一浇水，四天一施肥，五天一锄草。到了第六天就要在大队开会，由村民们汇报工作。一场大雨后，那些苗苗一个个绿俏可人，油光亮彩。
长春看到他那一亩桃子长势极好，心里也舒了一口气。不到四年，他的桃园里呈现出来了一副美妙的景象。百余颗大桃树已经是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而此时，大儿子孔文已经满六岁，二儿子孔云也教五岁了。两个孩子均到了上学的年纪。之前几年，长春辛辛苦苦地干活，就是为了养家，就是为了孩子的教育，就是为了活出一个人样！
孔岭村唯一的教育机构就是大仙庙小学。这个由前任村长主持，由村委书记及各大村民代表支持修建的学堂，如今已经成为我们村教学的圣地。以前没建小学时，都是由长辈们教孩子读书识字的，有的甚至还教他们作词赋诗，铭文祭稿。但随着村里的孩子不断增多，加上长辈们忙于种田，无暇顾及，导致对孩子的教育出现偏差。因此，村长与村委书记，村民代表经过长期以来讨论，最终决定修建学校，公开教学。学校由村民们出力盖起来了，接着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招募老师。这样一来，就有不少博学的人被招聘为民办教师，这民办教师的待遇还真不差，每月两升白面，还有三块钱工资。但学校不管吃住，也没法管吃住，因为在学校没有建设食堂，所以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得回家吃饭，但这样一来一去，浪费了大把的时间，一天到晚只能上四五节课。学生早上吃饭后到学校，上两节课，然后回去吃晌午饭，之后再上两节，就放学了。夏日时长，便加一节，但仔细算算，除过两季长假，学生一年到头上课仅四百多节，这能学到多少？一年学费得十六元，这钱要花得值。为此，村里的年轻父母提出修建学校食堂的建议，也很快就通过了。食堂一建成，学生也多了，这个山村的小学才算真正办起来了。
一眨眼，又到了大仙庙小学开学的日子。这个日子就跟村里逢年过会一样，被看得很重。长春等这个日子已经整整一年了。他这两年种桃赚了一些钱，已经可以供应两个孩子上学了，而且，孩子们也都到了还识字读书的年纪。这天早上天刚亮，长春就把两个孩子叫起来，以往都是任他们睡到自然醒来，但今天不同，今天是两个孩子报名的大日子。孩子们知道他们今天以后就要到学堂跟村里那些大他们的孩子一样读书了，像两颗离膛的子弹，嗖地一下，从炕上蹦起来。
他们三五下就穿上衣服，跳下了炕。樱花说：“瞧把这两个娃乐的。”长春看着他们的样子，笑着说：“快来吃饭吧！”孩子们吃完了饭，他们都背上樱花给他们用破布缝制成的小书包。书包是多色的，孔文的是灰色和白色、黑色组合的，挺和谐。孔云的是褐色，红色，白色，灰色，还有一先道子深蓝色，多种颜色揉在一起，感觉有种活跃的感觉。小书包交到两个人手上时，樱花让他们选出自己喜欢的一个，孔文选了灰白色的，他说他不喜欢红色，孔云拿了另一个，他说他的书包看起来像一只五彩凤凰。
长春看了看他们高兴的样子，把他们都叫了过来，说：“今天只是去报个名！报完名就回来，不用背书包，到了明天领书了再把书包背着。”孩子们听了长春的话，又将身上的书包放下了。长春拉着两个孩子出了门。一路上碰到不少带着孩子的家长，他们都是成群结队，长春上去和他们都打了招呼，那些孩子也拉着孔云和孔文一起走。没多久，一行人就到了大仙庙小学。大仙庙小学前面就是大仙庙，所以孩子们不是往学校走而是都涌进庙里了。庙上不是庙会都把门关着，由村里极有威望的孔成看管。今天孔成在这清理庙前道场的卫生，所以把门开着，孩子们先是上去恭恭敬敬地说了声“成叔叔好”，接着一股脑儿奔进庙堂了。孔成没拦他们，他们也都是看看神像，再磕上几个头，不敢随便触摸，东爬西蹿。
参观完神像，这些既贪玩又极具好奇心的家伙们都撤出来了，这下才记起他们是要来报名的。长春一群人来到学校道场，一块百十平米的空地，那是操场；一栋由六个小房间连成的长土房，那是教室。操场空地上摆放着一张黑漆的长桌和一条高板凳。民办教师李明新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支毛笔，面前放着一本报名册，报名册是新的，还不曾写字。除了李明新，此外不见其他的老师。来报名的娃都一拥而上，将李老师涌得严严实实。
这时李明新看到了长春，就喊道：“长春大哥来了！”
“李先生忙啊！我都好没见到你了。”
“我都是闲人了。倒是大哥你，一天地里活忙，那有机会找我拉话？”李明新话里透露着怨怼。
“别这么说！我是为了孩子的学费愁啊！”长春语重心长地说：“为了这俩孩子上学，我一天到晚是忙前忙后忙得赚钱，这你不是不知道啊！”
“现在这俩娃上学了，你跟樱花打理桃树，你应该轻松些了吧。”
“是轻松些了”
“等孩子长大，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那还得等几年”
“用不了多久！”
“托你吉言”
长春看着坐在面前的李明新，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敬佩。是啊！这个昔日和他一起玩耍，一起干活，一起放羊的伙伴，如今已经成为大仙庙小学的民办教师。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经常不穿上衣，喜欢下河逮鱼的顽皮小子，他和长春一起跑到山里几天几夜不回来，害得家人漫山遍野地找。最后还是村长把他们找到了。原来两个人被野猪吓逼得躲在山洞里面，那时人小，是打不过野猪的，野猪不走，他们也不敢出。后来他们回来后，明新的爷爷就不让他再一天胡蹿了，把他绑在屋里，叫他抄书。也不知道抄了多久书，那小子肚子里就积累了些墨水，没事还能念两句诗，后来就成了民办教师。长春想到这些，倒也不是嫉妒，只是佩服这小子的能耐。他自己辛辛苦苦地干活养家，虽然吃的不是教师这碗轻松饭，但他活的很踏实。相比那些既不干活又没本事的人，他心中有中说不出来的快乐。
李明新给众人都打了招呼，并让孩子们在家长的带领下报名，很快，一条长队排了起来。李老师笔写很快，收钱算账也快，这一起来报名的七八个人很快就都报完了。李老师告诉家长，让近日把学生在学校吃饭的两百斤干柴送来，然后明天来领书就行了。至于在校的吃食问题，李老师没有提到，那是因为，从校食堂建成开始，一切米面油盐都由公社配发，大队没柴房，也不方便，所以柴火由各家自理。众人给娃报了名，交了钱，都纷纷散去了。
长春回到家，已是中午饭的时间，樱花已经把饭做好。他吃了饭，歇了一会儿，就开始干活了，他得把柴往学校送，路程并不远，但次数多，四百斤柴，他得走两趟。长春掂着柴上上下下，到了学校，都摞在柴房里了，他摞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柴火掂完了，李明新叫长春歇一歇，他从厨房拿出一瓶甘蔗酒，说是让长春喝了解解乏。
长春调侃中带着高兴说：“怎么？你们在学校教书还给酒喝？”
“学校教书是不给酒喝的，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尝尝！”
“好酒！”长春喝了一口说道：“你酿的酒不错。来，你也尝尝！”长春给李明新也倒了一小碗。两人碰了一个响。
“你酿了多少酒？”
“也就四五十斤。今年种的楂杆少，就只酿了这么多。”
“这甘蔗酒不错，我今年还没酿酒呢！”
“你都是忙得种桃，哪有时间酿酒？”
“时间怎会没有？就是没种楂杆！”
“那就酿桃花酒！”
“桃花咋酿酒？咱没那技术。”
“那就酿樱花酒。”
“好你个李先生！敢取笑我。”长春反应灵敏，立刻会了意，他拿起瓶子给他喝个精光。又说：“下次一没酒喝，我可就来了，你可把你那四五十斤给我留好了！”
“一定！一定！”李明新一脸滑稽的笑着。长春喝完了酒，一身畅快，好像武侠小说中吸光了别人内力的大侠。他看见李明新面色红润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李先生！酒也喝了，我该走了！”长春说。“大哥慢走！”李明新向长春招了招手。
长春让他回去，然后顺着过沟的小路回去了。
第二天，长春带着两个孩子到学校领书。长春看见许多孩子都拿着新书，翻图看字。他想自己来得还是有些迟，不过这不影响什么，因为明天才正式开课。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是他这一迟，竟让他没领到书。原来，取书时由于疏忽大意，丢失了两套书，而所有人中，就剩下他的俩孩子没书了。这可怎么办？长春慌慌张张地去找李明新。明新说：“我已经把这情况给书记反映了，书记说只两套书，自己去取划不来，他让别人往回捎，但到现在还没找到个捎书人。眼看明天就要开课了，实在没办法，就和别人先伙着用吧。”
“暂时只有伙着用了。但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长春焦虑之中又有了平静。他说：“要不这样，你告诉我在哪取书的？我自己去取！”
“大哥！你去取倒是没问题，就是路程远，得到ZA县城的印刷厂去取。”
“没事，也就是一百里路，我今天去，明天就回来了。”
“那行！大哥！这是买书的三元钱，刚好是两套书。就算你是替学校去买的。”
“我就是替两个孩子走趟路。”
明新把钱递给长春。长春让两个孩子先回家，自己就匆忙上路了。
ZA县城在塘河的西北地区，要顺着河滩的那条大路一直往上走。还好是大路，而且沿着河滩上比较平坦，因此可以省许多力气。但尽管是大路，除了靠近塘河与ZA县城的周边地区有居民点，其他地方也如同荒野深山，数里无人。长春是在深山里赶着羊群长大的，无论是耐力还是体力都超出常人。他顺着河滩大路一直走着，累了就在路边的草地上歇歇，渴了就到河里喝水，待体力恢复片刻就继续上路。到晚上夜幕降临时，长春刚好到ZA县城。他以前到县城来过，所以对这儿还算熟悉。他直接走到印刷厂去了。
长春来到印刷厂，告诉工人老胜他的来意。老胜是印刷厂的长工，已有四年工龄。他带长春去了储书室，找了两套课本，并用油纸包裹起来。长春将三元钱送到老胜手上。老胜说：“你是那个村的？”
“孔岭村的。”
“哦，你步行来的？”
“是的”
“那你真正是个强人。”老胜说：“你今晚就在这住下吧”
“谢谢”
“不客气”
老胜把长春安排在一间员工住宿房里，又给他送了些吃食，总之，长春这个夜晚过得还是比较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长春就告别老胜，带着油纸包上路了。下午饭时分，长春就到家了。俩孩子手中拿着新书，轻翻慢看，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因失而复得而更加珍惜的宝物一样。
长春看着孩子们高兴的样子，自己的内心也得到一种深刻的问慰。他心头的一块石头放下了，但到后来他才知道，当人放下一份担子，看似放下，看似解脱，实则是要承担起更大的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