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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清秋赋,留仙

“小书生,曲终了吧”,琴声中兀地横插出一声清冷的轻语。

轻语很低沉,却清晰地与跌宕起伏的琴声区分了开来,与琴音分庭抗礼般在寒流涌动的夜空中作响,传入人们的耳朵。

韦清秋垂落的目光直直地映在地上那道盘坐的身影上,月色下很冷淡。

杜月白没有回应,仍低垂着头自顾自地以指拨着弦,只是指尖的拂动越发缓慢,轻柔地从弦上掠过。

偏不如韦清秋意一般,琴音将歇却不歇,兜兜转转迂回流转。

午夜过去了一个半时辰,再有两个多时辰这座山谷小平原便将迎来新年第二天的天明。

四处升起薄雾,自镇外向镇内蔓延,淌过冰雪消融的原野和过不了多久就将解冻的河面。

韦清秋抬起目光仰头看了看天色,以他目力,自然一眼便能看出月色渐隐,日色将升。

由于抬头,韦清秋原本背对着月色而显得晦暗的脸面略微显露了出来,棱角分明,但又不像顾北那般有些峥嵘,是一种英挺的意味;也没有抱着俊美少年的玄衣中年男子的庄严威武之意。

被桌云凡横抱着仍在昏迷之中的韦良羽眉目之间与其有些相似,但眉宇之间的气韵却截然不同。

银发飘飘,眼底深邃,邈无波澜。即便此刻接连被杜月白戏笑冷落,也不见有丁点愠怒之色显露,是真正的平静。

若说士子出身的杜月白自带了一股游戏红尘洒脱不羁的书生风流,那韦清秋便是从内而外的清冷,仿若画卷里的仙人。

韦清秋刚抬起目光,旋即又放下,清冷的视线回到了杜月白身上,银发在肩上拂动,再度开口道:“不早了小书生,既然你在此地,想必此行无误,故人早已不在,何必多做消磨,不如早些告知早做了结。”

话音还是与琴声鲜明地分隔了开来,自始至终平静。

白皙细长的指尖终于压住了颤动的琴弦,心头的默念也到了尾声,杜月白合上了眼,抬起了面庞,深吸长气,“曦儿,想念你了!等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再睁眼时,眼芒泛泛。面朝着夜色下的虚空,杜月白嘴角勾起,含笑扬声道:“故人不在?谁的故人?你的?你们这群老家伙,满口假仁假义,既是故人,那又是何人做的这些龌龊勾当?”

连串不留情面的反问,杜月白言下之意让不明缘由的人听着很茫然,但却让知情人听得很痛快。

云爵眼角眨动,听不明白,其中涵盖的信息量委实有点庞大,夜修也是如此,小声嘀咕。

云爵聚精会神地听着,耳边却响起一声嗤笑,“一群老小子,以为多活几十年,多吃了些盐巴就为所欲为了,给他欠削的。”

闻言便知是典庄,抖动着修剪得参差不齐的络腮胡,咧牙眯着被满脸肉堆挤成一条缝的豹环眼,哼哧而笑。

“呵呵~”,赵顷轻轻敲着扇子。

云爵头大,夜修无语。

就连慕叔都换了副姿态,沉静如水的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谁说不是呢?一群欲盖弥彰的匪徒。

“多说无益,你应当明白,有些东西不是想守就能守住的,不是吗小书生?你该深有体会。”韦清秋淡淡道,意态从容,丝毫不为杜月白的讥讽所恼,深邃的瞳孔中波澜不惊,言语中暗含深意。

无声的凛冽意味渗透了虚空,杜月白眼底冰寒遍布。

死盯着夜空中的韦清秋,憎恨之意在心头翻滚,杜月白心知对方用意,却又清楚知晓彼与己之间不可忽视的差距,无谓之事做不得。

按下心头喷涌的怒火,杜月白咧了咧嘴,道:“天渊的嘴皮子功夫倒是修得越发厉害了,也难怪,这一十二年来怕不是终于明心见性,知晓了自己的本分如何,不修仙道,改学那街坊妇人撒泼卖皮了罢。”

“骂得好!诶,连街边的小娘子都不如!呸!”典庄抖擞着肩膀眉飞色舞,唾弃出声。

针锋相对之势一目了然,而广场上此时稀稀疏疏站着的几帮人也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几片。

最为显眼的自然是慕尚云爵这一帮子。慕尚一行六个大人立在前排,挨在后面的是云爵三个少年少女,原先坐在桌椅边的许仁六人也站到了云爵三人身后,十五人站列整密,也是人最多的一块。

自云爵众人向北隔了三张桌子,抱着瓷娃娃般少年的玄衣中年男子威严端正地立在那儿,不苟言笑,面色庄重。

再往北一点,已没了桌子。皮影戏台边的空地上,衣衫单薄的老乞丐盘坐于地,端着那只新瓷碗眯着昏黄的浊眼注视着杜月白和韦清秋,虎头虎脑的少年挨在他肩上入了梦乡。

广场中央自然是留仙镇的镇民们和不多的停留于此的外乡人,精壮的汉子这时候也没有一个能立着的了。

隔着广场中央的人群,云爵等人对面的一座稍小顶棚下,青年司南为首站着,目光清淡之中带着一丝细微的戒备;少年思尔和槿辰按照司南的吩咐紧紧地站在了司南身后两侧,面露好奇,思索与不解。

云爵转动目光,扫过一圈便知道场上还有哪些人关注着这场无波无澜的事态。

这些人的身份也都呼之欲出,修士。

今晚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夜,离开孤峰以来,云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到了修士,既亲切又陌生,和自己一般的存在,却又与自己大为不同。

目光宁静地留意着场上双方,云爵眼中泛起惴惴而热切的光芒。即便不是预想中的宗门收徒,但也足以揣摩出许多蛛丝马迹,司南口中所说的九宗之一甚至位居九宗之首的天渊神阁此时赫然不就是场上主角之一?

只是似乎这天渊神阁并不招人待见,起码慕叔他们包括那个装扮特异的酒保杜月白都很是嗤之以鼻。

而且天渊神阁显然不是为了选徒而来,倒像是来寻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云爵皱了皱眉,如果不是来收徒的,那岂不是说明司南三两天前在醉仙居用餐时的推断有误,并非是九宗选徒,而只单单是天渊神阁一宗的是非曲折。

如果真是这样,拜入仙宗之事似乎又成了问题。内心升起的蠢动被泼了盆冷水,云爵目光无奈地黯淡了下去。

典庄嗤笑完,犹自咧着嘴偷乐。慕尚目光淡然,赵顷眼角含笑,顾北脸上的冷厉之色越发浓重,刘安张起双手互插在袖子里,更像两个茶余饭后无所事事的老翁。

云爵心底当然明白了,这六位平日里对自己和夜修颇为照顾的叔伯,绝不是简简单单做得一手美味佳肴的厨子师傅,真实身份恐怕能叫自己大跌眼镜,像孤峰上常常升起的迷雾般深不可测。

韦清秋面色毫无变化,清冷如霜,深邃的眼眸之中古井无波,杜月白不咸不淡的言语并不能让他生起愠怒,但他一向不喜多言,又怎么愿意和杜月白继续争斗嘴上功夫。

便抬起垂落在身边两侧的手掌,卷起宽大而轻柔的衣袖,向着杜月白轻轻一拂,霎时间空气中荡漾起不可觉的波动,直直地向杜月白而去。

只觉得眼前一晃,云爵隐约看见空中浮立的那个超然之人似乎动了,但定睛再细看,韦清秋还是高高点立在虚空之中,巍然不动,只有衣衫在冷清的月光中盈盈拂动,背后映着远处两座尖翘的山峰,弯弯的弦月落到了西边那座峰的峰腰以下。

似乎没动,眼花了吗?云爵皱了皱眼角,心感奇怪。

“呼~”夜风倒是猛了些,感受着扑面而来夹着雪屑的寒风,云爵下意识吸了口气,在嗓子眼里打了个来回,便要呼出。

一呼一吸的功夫,呵出的气到了嘴边。就在这时,云爵瞳孔皱缩,迎面的夜风刮过了面颊已到了耳边,这阵风中,有自己察觉不出的灵力波动!

心中一惊,“嗡!”,弦音骤然剧响。

云爵顾不得脑中惊骇这股奇怪的风,视线越过慕叔顷叔的肩膀,直直射向不远处的杜月白,目光转动间,只见慕尚抬起了垂于身侧的右掌,缓推向身前,一道密不透风的灵力屏障随即立在了众人面前。

慕尚面色凝重,目光沉沉地平视前方,不发一言。赵顷拎住了扇柄,眉角挑起,俊逸风雅的面容上露出了肃然之色。

而典庄顾北四人,均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戒备之态。

许若彤轻咬着下唇,清丽的眉眼中浮现出紧张不安,记忆里上一次见到六位叔叔像今天这般反应似乎还是在七年前来留仙镇落下脚跟的路途之中,那一路的行程,曾是她之后接连数月的噩梦......

感受到慕尚瞬息而成的灵力屏障散发着固若金汤的气息,云爵的视线也落在了杜月白身上。

弦音自然是由他指下的琴弦发出,细长的手指才刚按住琴弦,此时又拨动了起来,却只这一声。

弦在琴面上不住地颤动,剧烈的弦音越走越远,识念和灵力就在面前咫尺处碰撞,身上穿了很多年都没见坏的小厮服整齐划一地裂开了几条缝,杜月白犹自扬着头不管不顾,朝着空中那人咧嘴露出了一嘴的亮白牙齿。

活得久修得高有何用?不还是斗不过这一张嘴皮子?

杜月白笑吟吟抬头对望着,细长的眼眯成了缝,小厮帽上的絮儿歪在脑袋一边,鬓角没束进帽里的一缕发向后飘曳,指尖一点,身前的绿绮琴凭空消隐在了夜色中。

瞳孔骤缩,云爵愣住了。杜月白面前咫尺处,碰撞在一起的,赫然是一道无法形容的灵力匹练和一片虚晃飘忽的识念之墙,两者无声无息交融在一处彼此消耗。

灵力无形,识念无形,但云爵能感受到碰撞两方的浩瀚磅礴,即便仅仅是涤荡开来的余威,也十足摄人心魄,如从高处冲击而下的瀑流撞击于地面时向四周激荡起的雾流般,裹着地上的雪粒席卷起一阵交织着磅礴识念与灵力的夜风,流散碰撞在慕尚支起的灵力屏幕上,震得看似坚固的灵力屏障一阵摇曳。

裹起好大一场碎雪粒!

在昏暗夜色下向四方迷迷蒙蒙地疾速席卷,从杜月白立足之处开始,方圆百米的地面上只剩下一片光洁,留下原先被碎雪屑覆盖着的冰结地面。

雪粒形成的雾流不出意料地随着灵力和念力的流散撞击在了云爵慕尚一群人身前的灵力屏障上,激起一阵急促激烈的声响,就像一大捧碎石子飞快地打在玻璃上。

云爵心惊,头脑早已不知如何反应,这其中威势,远远超出了他所认知的范围,只好屏气凝神,全身心的注意力汇聚到了交手的双方身上。

灵力由韦清秋施放,识念自然是从杜月白拂响的琴音中生出。杜月白面前咫尺处识念与灵力正互相纠缠消磨,看似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但事实上韦清秋一挥袖间只施放出一道灵力,而杜月白虽也只抚动了一声弦响,可琴音仍在传递。

琴音如水波般,以杜月白指尖下的弦和琴为中心,向四周涟漪般一圈接一圈荡开,传到了夜色深深的空中。

韦清秋清冷的目光凝聚,往面前虚空某处看去,“叮”的清脆声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碰撞之后一同崩裂在了夜空中。

与此同时,杜月白面前相互消磨的灵力和识念也随着这道碎裂声一同消散,杜月白向后直直飘出的垂髫缓缓下落回了鬓角两边。

山林层峦巍然沉静,月随云流,光辉渺茫,偶有折照,后半夜的云淡薄了许多,除去云月的自然交替以外,四周的旷野、群山,再无半点声响。

蔑然一笑,杜月白显得不以为意,而韦清秋低垂的目光中一片漠然。

彼此心知,这一来一往只能算作试探,并不能印证什么。

收了琴杜月白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随意翘起两只衣袖之后,弯腰拍干净了裤脚上的雪渍,杜月白歪着脑袋朝空中邪邪一笑。

这时他识海里那道声音再度响起:“退。”

杜月白很想好好斗上一场,撕拉下天渊神阁这头啖人血肉的巨兽的两块皮肉。然而一来眼下时地不便,二来再如何清狂也始终明白自己的斤两,便收了势态,散懒地立在广场入口葫芦口型的空地上,歪着脖子扬起脑袋,嘴角拉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桀然不驯。

云爵瞳孔舒缓了几分,但心底震惊更甚,这恢宏场面是灵力与识念的交锋无疑。但一直以来自己的修行似乎都是以凝炼灵力为主,虽也有对于识念的修炼,却并没有针对,更别说将来能够媲美杜月白这等识念强度的打算。

云爵眸光眨动,若有所思。

慕尚支起的灵力屏障在一阵轻微波荡后消散在了夜色中,灵力与识念碰撞波及的显然不只有慕尚云爵这片区域。

对面顶棚下司南护着身后的槿辰思尔二人,身周的空气中泛起极淡的青红色的微光,司南眼底闪过起伏的波动。

玄衣中年男子沉静望着,面色无澜,抱着入睡中的小少年不见动作,但那股颇有些声势的雾流在其身前一米处分流成了两支,绕道而行。

东倒西歪的桌椅摆设在雾流席卷之后更显凌乱残破,玄衣男子身后便是那片聚集着被拘囿着的镇民们的广场空地,此时多半人已在昏睡中,雾流在夜色中向他们潜行而来,寒气扑人。

只觉得气温骤然降了,地上醒着的镇民一时间冻得面目瘪缩口中嘶嘘,睡梦中的下意识裹了裹身上不算严实的衣袄,却不知就要被雾流淹没。

夜色浓烈中带着渗人的意味,对着这群心衰力竭的寻常凡人张开了狰狞巨口。

“劳神事儿,唉~”,心中无奈感慨,老乞丐枯瘦的手腕轻轻一抖,手里的新瓷碗便飞升到了空中,稳稳当当悬停在了广场正中央上方三五米高处,碗口向下。

沿着碗口的外壁垂落下一片青幽的灵力厚壁,如帘帐般将广场上的镇民们罩在了其中,就像一只大碗扣住了地上蚂蚁一般羸弱无力的镇民,铺卷而来的灵力念力雾流撞在灵力厚壁上,如牛入海般消散不见。

广场上的留仙镇民刹那间又感觉似乎寒冷尽消,一时间恍惚难言。

一蹴即就地布下灵力壁垒护住了岌岌可危的镇民们,老乞丐施展得轻描淡写,此时那张枯黄无光的老瘦脸孔上却焕发出神采奕奕的光泽,眉须不知如何变得整洁柔顺,慈眉善目之间颇为祥和亲近。

“枯荣有定而年岁无痕,盛衰两事却相辅相成,枯荣诀啊枯荣诀,枯至极如何返荣呢。”老乞丐缓放下手,目中不再浑浊,在黑暗中一片清明平和,面容神色不知比之前光彩了多少,但却在内心轻轻默念。

呼啸着势若奔雷的风雪一经而过,滚过了百米后仍然余势不减,消失在漆黑的夜色,最后不知停留在哪处。

脚底下肃清了一片,再无碎雪的残渍,踩着很光滑,剩下些不连续的凝结的冰。

云爵心悸,眼睁睁看着慕叔支起的灵力屏障在余波之下撑不过几个呼吸便晃晃悠悠地崩裂了,后背不自觉地冒出了冷汗,识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就是大修士举手抬足之间的威势吗?

云爵一眨不眨地睁着那双眼角上扬的俊邪眸子,心绪难平。

夜修早都愣了,从开始到此时渐要停歇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这极为快速的一幕,除了琴音便没有多大的声响,可随着风雪铺卷而来的威势摄人心魂,几乎让人窒息,夜修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虽然有灵力屏障阻隔住了侵袭来的风雪,但少女仍条件反射地抬起皓腕掩住了眉眼,花容失色。

灵力屏障崩裂,慕尚垂手身侧,背脊挺括依然,背对着云爵夜修,让云爵起伏不定的内心多少获得了些踏实感。

然而云爵看不到的是,慕尚沉稳的面上第一次皱起了眉。

这一皱眉似乎带动了身边所有人内心的波动,典庄不再龇牙咧嘴了,赵顷俊雅的面孔上少了许多潇洒写意,顾北脸上的凌厉愈显凌厉。

便陷入了一片宁静,西南角第二座峰腰处的弦月终于沉落了下去,也许还在山谷以外的世界的夜空里挂着。

就快要化作实质的夜色像被泼入了一碗清水,渐渐稀释起来。

杜月白勾着嘴角似笑非笑,挑着眼角邪邪望向空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天渊第五座,愈发像个挑事儿的街头泼皮。

你能奈我何?杜月白心里冷冷笑着。

“韦老儿,听说你早年也读过所谓圣贤书,借着礼儒登朝入庙,后来更是自创了《四季歌》,以此踏入修真一道。此时此景何不念叨念叨,好过在这里啰里啰嗦不知所谓。”从心底响起那道缥缈而来的声音时,杜月白便有了打算,这时候皮笑肉不笑地熟稔打岔道。

“与你念叨不是更无谓,倘若你真要听,来我天渊,常有经艺讲学,六术十典,任你观阅。”清冷寡言的韦清秋出人意料地多说了几句,但眼底平静依然,已经算是他生疏人事之外最大的善意。

话从口出显得平平无奇,无愠无喜,但着实令卓云凡心中一惊,俊朗的脸孔上闪过一丝诧异,下意识看向身前那道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上的身影。

站在他身边的蓝白裙高冷女子冰清的眼底也少见地泛起波澜。

他们听得出,即便在这样的情境下,韦师叔祖对此人仍有招揽之意。

仙洲南界,能入得了天渊七座任何一位青眼之人,屈指可数。

可他也不见什么超凡之处。卓云凡只敢朝韦清秋端详一眼便低下了视线转而继续看向地面上的杜月白,不是不能,而是敬畏,是为天渊的门风,尊师重道尚贤敬能。

杜月白在他们眼中除去修为深厚,念力雄奇以外,确实算不得惊艳绝伦。修真界中十万大山,一山还有一山高,而天渊神阁,更是高山中的高山。

听曲识意可以说是杜月白日积月累下来如同吃饭穿衣一般的本能,通晓旁人话中之意也与之相通。杜月白怎么不知道韦清秋话中的意思,呵呵一笑,道:“韦翰林啊韦翰林,世俗之中一切与你有关的流传,两个字便能说完”,边说着杜月白抬起右手竖出了两只白而长的手指,“腐儒。”

腐儒,不通世事,只知读书者也。

韦清秋垂着与他名字一般清冷的面孔,略显沉默。但其身后悬立着的卓云凡心中却有些愠怒生起,这番形容,太伤颜表,也大不符实。

杜月白没有感到任何不妥,上扬的眼神中渐渐散发出坚定而又决绝的光芒,放下了有些奚落之意的两根手指,继续开口道:“以你的处事之法,莫非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我放下这二十年来的恩恩怨怨吗?”

诘问之后杜月白落下了话音,心中恍惚。二十年过去了,现在说来,也难抑苦涩。

韦清秋垂着面孔和视线静静看着有些失态的杜月白,不置可否。人之常情,本无对错,又从何评说。

“离离芭蕉尽疏落,便化冷雨作清秋。”面对杜月白那张生冷带笑的脸,韦清秋平缓出语,是《四季歌》第三篇《清秋赋》中的一句。

最后一句,韦清秋心中念叨了一声。腐儒就腐儒吧,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心底又跟着补了一句。

也许文人相轻,面前这装束独特而性格孤冷的酒肆小二模样的男子与韦清秋一般,原本也是个风采卓绝的读书人。

“离离芭蕉尽疏落...”杜月白低语呢喃,从恍惚中回复了过来。

感受着日气在天际云端升腾,韦清秋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清冷的目光汇聚,意念转动间灵力便如满溢而出的泉水一般渗透虚空。

杜月白眼尾轻挑,笑意渐收,空中的韦清秋此时就像天地间灵力的源头,浩荡的灵力如田埂上的炊烟一般丝丝缕缕向整片平原空间扩散蔓延。

韦清秋鬓发飘曳,平静地垂视着杜月白,灵力跌宕起伏。

除了严寒,空气中多出了一股厚重的凝滞感,杜月白完全收起了嘴角孤冷的笑,幽黑的瞳孔深处弥漫出一道灰白色的雾气,识念在识海中几欲化为实质。

书中说静水流深,如同眼下这般。

灵力流转在这片天地中,除了空气因灵力堆积起伏而产生了凝滞感之外,这股磅礴得令人心怵的灵力没有其余任何一丝波动,就像风和日丽下的江流,水面波澜不起,水下湍流不息。

无迹可寻的灵力只消韦清秋一个念头便足以排山倒海,而此时灰白之色也布满了杜月白淡漠的眼底。

韦清秋觉得差不多了,清冷的眼中没有起伏,右手举到了胸前对向杜月白,刚好隔断了两人之间对望的视线。

渗透在空中的灵力这时候返本还源一般从整片空间中压缩回了韦清秋身周,整座平原如同被捆缚的人解开了绳子,空气中的凝滞感顿时十去八九。

卓云凡抱着昏厥中的韦良羽,蓝白裙高冷女子带着云杉少女,不约而同地向韦清秋身后更远处退了退。

云爵举着目光,月色消隐,空中韦清秋的身影更显晦暗,但感知中,那身影却是无匹的灼人眼球,难以直视。

凝实而精粹的灵力挤压着身周的空间,高寒的气流甚至打着转儿绕道而行。手掌举起的一瞬,韦清秋眼中闪起淡淡的光泽,灵力自身周再度转移,汇聚到了一处,韦清秋的右掌上。恐怖的威压在指尖掌心喷吐,一掌所覆的空间中甚至出现了细微的崩裂。

五指收曲,韦清秋掌上缩聚得已无法再做凝练的灵力喷薄而出,挤压着空气和夜色,朝着掌心所对的杜月白倾覆。

磅礴的灵力在空中显化成了一只白色的巨大手掌,形如一座五指山丘,向杜月白镇压而去!灵力手掌经过之处,夜空中的气流打起了转儿,好像一股湍流在江水中奔腾而过搅动起漩涡。

夜风被牵动着发出的呼啸声随着灵力手掌的推进在空气中激荡,如同伴乐。

“啊!”夜修瞪大了眼球本能地惊呼出声,云爵屏着呼吸眼底莫名炽热。

一干大人抬头静默地望着那只灵力巨掌,面色深沉。

巨大的灵力手掌栩栩如生,每根手指关节分明,灵力涌动如同指间的绒毛。随着手掌向下倾覆的还有空中的寒流,一大片向地面铺盖。

手掌平稳地朝着杜月白推进,在所有观望之人的眼中越来越大,压迫感也越来越强。

瞳孔中灵力巨掌逐渐放大,杜月白眼底的深白雾气如丝线缭绕成一片,眼中凝重之色毕现。

面对韦清秋,杜月白没有丝毫胜算,即便念力修为再如何惊人,但实力和境界的差距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一星半点都靠不了这副嘴皮子,真正倚仗的事实上还是那位重现人间的传声之人。

此时不禁内心腹诽对方还在磨蹭个啥,灵力巨掌眨眼便到了面前不足一米的空中,杜月白形同一只脆弱的蚂蚁。

韦清秋举着手掌没有放下,眼看杜月白就要被一掌镇压却没有一丝面容波动,平静清冷依然,发丝泛着光泽在肩头拂动。

恐怖的灵力在幻化而成的手掌中窜动,手掌镇压形成的气流撞击在杜月白整个人身上,衣帽向身后紧贴,杜月白在这一刻单薄而渺小。

风疾速吹在眼里,杜月白眯起了眼。

“呼~”逆着风流轻呵出气,看着遮蔽了视野的灵力手掌,杜月白眼底的浓厚白色雾气刹那间消失殆尽,随着白雾消失,数不清的丝丝缕缕的识念之力自杜月白识海中如蚕吐丝般射出,从头到脚地包绕在杜月白整个人身上。

与此同时,灵力巨掌到了杜月白面前,隔着识念之力的包裹,惊人的灵力在杜月白眼前喷薄,杜月白目光凝重,心中并无十足把握。

在所有人眼中,那灵力手掌已将杜月白整个覆住,但还未完完全全将杜月白压在五指山丘下。

手掌停滞了下来,从云爵这个角度看去,偌大的灵力手掌与杜月白所站的地面之间,仅仅剩下了半人高的缝隙。似乎被卡住了?云爵心中生出这般想法。

手掌的推进真实地被打断了,但一切并未结束,杜月白眼中的凝重又多了几分,心中向着传音之人传出问询,没有回应。

灵力手掌如同韦清秋所举右掌的延伸,韦清秋对于覆盖而下的手掌被抵御住并不觉得奇怪,他本也不是一掌拍死杜月白的打算。

感受着灵力手掌之下识念之力的阻隔,韦清秋收曲的五指渐渐握起,有要握掌成拳之势。

随着韦清秋的动作,那庞大但不显笨重的灵力手掌也弯动了五根巨大的手指,向着掌心之处的杜月白握合。

调动着识念与灵力手掌碰撞消磨,心中吐槽,杜月白顿时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无奈感,“许留仙啊许留仙,你这是坑我呢!”

压迫着空气中严寒的气流和幽静的夜色,灵力巨掌五根粗大如生的手指缓缓握起,杜月白沉着目光以识念推挤灵力巨掌弯动的五指,效果甚微,丝毫无法阻挡灵力巨掌成拳之势。

杜月白脚下地面上覆盖着的一层薄冰在巨掌的动作下直接崩裂成水珠渗入了地下,巨掌中的空间越来越少,杜月白只能以识念裹挟着自己的全身,眼睁睁看着灵力巨掌紧紧闭合,视野完全消失,不留一丝缝隙。

如狱如渊的感觉随着巨掌的闭合袭上心头,灵力手掌如同一座囚笼,将杜月白封闭于其中。

视野尽失,杜月白索性闭上了眼,心底虽然明白有那人在自己大抵不会真被天渊抓了去,但这般束手就擒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天渊七座确实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侥幸的是,来的是第五座韦清秋而不是其他那几位,否则此时的处境还真是两说了。

合上了眼但包裹全身上下的识念却没有丝毫放松,杜月白一边心中衡量着,一边滴水不漏地调动着念力抵御萧瑟灵力的威压,心中揣测那人也该来了。

场上众人,几乎没见杜月白怎么抵抗,便被韦清秋灵力幻化的手掌攥在了掌心里,似乎已是动弹不得。

夜修睁大了清秀眸子又极为应景地“啊!”了声,按着杜月白贯穿始终的孤冷性子和桀骜作风,再加上先前不分高低的较量,这一次怎么也该是个平分秋色的结局,却不想如此迅速便到了尾声,实在出人意料,夜修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生动地撇了撇嘴甚至想要嘘一声。

“那只巨掌中蕴含的灵力比先前更庞大也更凝练,但除了被针对的那个怪异酒保以外,似乎没有任何人受到灵力威压的波及。还有那个奇怪的杜月白,就这么被抓住了?”云爵眼眸明亮地盯着那只握住了杜月白的巨大手掌,心中一刻不停地思考揣测,抬起目光就能看到那道自始至终都不算强势的飘飘身影,难以想象到了何等境界。

心不觉间沉静了下来,云爵心中纷杂思绪一闪而过,眸光坚定依然。

从云爵夜修的所见所想来看,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也太过出人意料,而在云爵司南一群人的眼中,一切都发生的理所当然。

境界与境界,修为与修为,本就没有太大的出入可言。一就是一,十就是十。两形相较下,杜月白就是那一,而韦清秋即便不是十,也起码算得上六七。

慕尚赵顷几人脸色几乎没有多大变化,一切早在韦清秋现身时便注定了结果,到眼下没有任何偏离,只是又得苦了这可怜的孩子。

慕尚沉静地看着灵力巨掌最后将杜月白拘在了掌心之中,这才轻缓偏过头来,面色柔和地看了看有些紧张的少女,少女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关怀目光,报以明媚一笑,心中的悸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感到无比心安。

再转过头来时,慕尚面色沉稳不变,灵力却悄无声息地从身体血肉中的每一处流转起来,自缓而疾,直到惊住了身边的云爵夜修二人。

紧跟着是赵顷,顾北,典庄,刘安,张起。一片气息不一的灵力隐隐跌宕,随时就要汹涌而出。

对面顶棚下一大两小三个年轻人中,有两人已陷入了连串的惊愕之中不知所以,自然是思尔和槿辰。槿辰还稍好些,清俊的脸蛋还保持着少年人难得的镇定,只是瘦弱的身躯有些摇曳。而思尔早已跟夜修一般瞠目结舌,惊异连连,头脑之中应接不暇。

但二人相同的是内心难以言喻的震惊,不同于云爵二人不知而无畏,思尔和槿辰本就属于修真界中门户,对于修仙一道多少有些了解,因此所受触动更深更重。

至于司南,明灭不定的赤红色黯淡光纹在额间时隐时现,淡漠的丹凤眼中青红蓝三色在眼底浮现,随时准备护着身后二人遁去。

老乞丐枯木逢春般容光焕发,维系着灵力壁垒而老神在在,于他而言问题不大。

玄衣中年男人与老乞丐颇有些相似,只是静静观望场中事态,心知天渊神阁的强悍,有些感叹又有些跃跃欲试的兴趣。

此时整件事的主角韦清秋浮立在空中平平握住了手掌,目光清冷面容无波,银白色的发丝在肩头随风流而动,而另一位主角这时候就在他所施放的灵力巨掌之中,但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合意之处,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或许他今日也不会来,只是眼下甚好的是,事将了了。

既然做了,还是得做完。

韦清秋眼帘低垂,淡淡注视着以灵力化出的手掌,掌心中很平静,只有识念之力在负隅顽抗。轻轻握了握举起的右掌,拳头攥得更紧了些,灵力巨掌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将杜月白牢牢困在其中。

灵力巨掌紧握着杜月白按在地面上,杜月白已在掌控之中,韦清秋开始抬起了握住的拳头,灵力巨掌随之而动。

巨掌从地面上轻盈腾起,韦清秋缓缓抬拳到了胸前,宽大的袖摆在平举的右臂下如云流般荡漾,巨掌紧握着杜月白举到了半空中。

“秋杀。”韦清秋唇齿开合,低语一声。《清秋赋》几乎蕴含了四季之秋的一切情境,气韵。“秋杀”也叫“叠翠流金”,天地飘零之时万物萧条之兆,韦清秋取其意旨在困厄对方。

韦清秋落下了平举于胸前的右臂,背到了身后。这片空间中的灵力随着韦清秋的意念流转不休,灵力巨掌在半空中开始消释稀薄。

几乎化为实质的灵力巨掌一点点变得透明,人体退化一般,指与指间的绒毛消失不见,而后关节不再分明,化为了白浊无形的灵力,最后是整个掌心,渐渐虚浮直到随风消散。

随着灵力巨掌莫名消失,被掌心紧握着的杜月白也图穷匕见般地在空中显露出了身形。

显然除了拘缚,韦清秋并没有过多难为杜月白,只是脱离了巨掌掌心的杜月白不知为何仍然紧闭着双眼,眉头深皱。

这一幕有些怪异,杜月白垂着双手脚尖点落在虚空处,但却皱着眉头闭着眼,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的状态。

韦清秋自然早已放下了举起的右臂,清冷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陷入“清秋”之中的杜月白。

杜月白的身形在幽幽暗暗的夜空中显现在了众人眼里,尽管模模糊糊看不清彻,但在云爵的感受中,杜月白整个人似乎被某种奇异不明的灵力包绕着,虽然灵力显化的巨大手掌化为了灵力消散不见,但杜月白仍然没有脱离韦清秋的拘禁。

云爵也似杜月白那般皱起了眉头,不同的是杜月白紧闭着眼对抗着韦清秋施放的诡谲灵力,而云爵睁大了那双天然俊邪的眸子借着微弱的识念感知着半空中发生的一切。

正如云爵感知的,紧闭着双眸的杜月白甚至不知道此时已被灵力巨掌裹挟到了空中,也不知道那只灵力巨掌已然消散无形。

此时杜月白进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似乎...脱离了眼下的处境,进入了虚无人生中的另一种阶段,就像...年岁薄暮的生命之秋。

眉眼深锁中杜月白失去了对于真实外界的一切感知,身心由内而外只感受到一股淡淡席卷而来的悲戚气息。

恍恍惚惚萦绕在杜月白头脑眼前的是这样一片景色:立足郊野,面朝江流,夕阳西落,漫山黄叶,猿啼不止;正当心头哀愁时,画面再转,登山望远,山路残颓,野草丛生,林叶枯落,凄清之意更上心头;踏足山顶,举目四望,唯己一人。

哀凉之意几欲无法自抑,杜月白只觉得,这孤老身影便是自己,就要老泪纵横,口中轻唤“曦儿......”。闭目之中,杜月白深锁的眉头不禁又低落几分,迷迷蒙蒙不知身处何处而神游何方。

似幻而非幻,意起则心生,时间之序,四季之力。这就是《四季歌》之“清秋赋”,年岁之秋,时序之秋,人生之秋。

韦清秋目光淡然地注视着被“清秋”笼罩的杜月白,眸底深处泛起一丝波澜,但转瞬便消失不见,清冷依然。

不用去刻意感受,发丝浮动间韦清秋便清晰感知到整座小镇上的所有灵力起伏。不足以为奇,嗯?感知掠过一圈,韦清秋微微停顿了片刻。

除了其他几宗来人之外,似乎还有些意料之外的人。凌家,南方朱雀一族,枯荣老人,当年许留仙几个结义兄弟也在此处,倒是疏漏了。

看来或许是此地没错了,诛仙四剑。韦清秋眼中闪烁起微渺光芒,心念转动间做下了打算。

感知回到杜月白身上,原本抱着难得的兴致留着时间看看这小子能否走出“清秋”,眼下怕是留不了闲工夫了。韦清秋决定先处置好陷入“清秋之境”的杜月白,再进行接下来的事。

目中眼芒微绽,那股包裹着杜月白的萧瑟灵力随着韦清秋的意念而动,裹挟着杜月白向韦清秋平稳升腾而去。

就在“清秋”之力开始朝着韦清秋移动的同时,细微的光亮在夜空中一点而过,韦清秋垂于身侧的掌中出现了一只小巧精致的四方盒子,泛着幽暗的色泽。

杜月白感受不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仍在萧瑟的灵力之境中沉浮对抗,识念之力凝而不散,坚挺地消磨包绕周身的古怪灵力。

杜月白的身形在空中一点一点向着韦清秋移近,韦清秋抬起了掌心四方盒,目光聚于盒上,薄唇轻启,“蘸”。

随着韦清秋的一声轻语,四方盒流淌出了浓郁的墨色,这股墨色如流萤般向着移行而来的杜月白笼去。

杜月白在“清秋”之境中浑然不觉,墨色很快便笼罩住了杜月白的周身。杜月白的身体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吸力,在墨色中飘忽不定,似要被那张四方盒吸入其中。

地面上,赵顷望着空中一幕,皱眉沉声道:“翰林砚,果真有空间镇压之力,杜月白怕是逃脱无望了。”

慕尚一干人闻言不语,似是默认了下来。

这是一只砚台吗?云爵睁着眸子抬头望着那只辨不清样貌的小盒子,听得云里雾里,只闻其言却不知其意,但想必是很厉害的东西了。

杜月白的身体已到了空中平对韦清秋的位置,离那只喷薄着幽暗墨色的四方盒不足五米,身形在墨色中越发支离,只怕转眼便会被吸入盒中。

韦清秋凝聚的目光一瞬间光亮再绽,低喝一声,“收”。

随着这声如敕令般的低喝落下,流萤般的墨色如溪水回流一般,包绕着杜月白碎片般的身形向着四方小盒倒吸而回,势不可挡!

眨眼间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丝墨色,这时候杜月白在空中只剩下了一个不成形状的影子,似乎有大半个身子已被吸到了那只小盒之中。

夜修“啊”出了第三声,云爵也是一惊。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身体似与灵魂分离一般,大半的身体大抵已到了那只小盒中,那还剩下那模模糊糊如同碎片的难不成是杜月白残留在盒子以外的灵魂吗?!

云爵再也镇静不下来了,眼中疑云满布,夹杂着难以消释的惊惧之色,面容呆兀。

慕尚几人只是脸色很凝重,但却毫无吃惊之色,显然对此并无不太多惊异。

最后一丝墨色中,杜月白碎片般的身形摇摇曳曳,几欲随风而散,那四方盒像是开了一道口子,拉扯着就要将杜月白最终完全吸入其中。在这时候,韦清秋轻轻攥动了手指,杜月白的飘忽身体便如水东流般,将要敛没于四方小盒中......

下一秒几乎就可以想见杜月白随墨色消失了,就在此时,杜月白身形在四方小盒那只小口外最后一线,一道气息疾速而来!带着一股玄妙难明的气息,撞击在杜月白最后身形与那只被称作“翰林砚”的小盒之间。

韦清秋眼角跳了跳,自始至终清冷的眸中竟升起了凝重。

“吭”的一道沉闷声响起,韦清秋肉眼不可见的以指点击在了那道气息上,四方盒中浓重墨色倾吐而出,随之而出的还有杜月白的完整身躯。

杜月白再度清晰显现在了空中,却混沌依然,仍闭目皱眉陷落在“清秋之境”中。

那道气息被韦清秋以指击退,但并未散去,拐了个弯敲击在了杜月白身周那股蕴藏着时序玄妙的灵力上,而后两相消散。

“清秋”之力消散,“清秋之境”也随之崩离瓦解。在迷蒙之中,杜月白眼前的一切萧索景象飞速退去,而后渐渐感知到了身外的一切,还是在留仙镇所处的山谷平原之中,此时不知为何升到了空中。夜色犹在,但日气已升。

杜月白舒展开了两条狭长的眉毛,缓缓张开了眼,看向不不远处目光有些凝重的韦清秋,平静开口道:“《四季歌》?”

韦清秋对视一眼没有回答,默认了一般,目光幽深地转向了留仙镇中街上的一处。

杜月白心中已然知晓了答案,收起了原本的不羁之心,识念驱使下身形缓缓降到了被灵力手掌摧残得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内心有些不经意的灰颓,但一丝丝明悟了然的心念却也油然而生。

随着这一幕的突兀发生,场上掀起了骤然变化。

慕尚赵顷几人面上的凝重戒备之色一时凝滞,接着是半信半疑带着一丝失态地感知,最后伴随着典韦一声与夜修能相较高下的“啊”声,慕尚六人脸上生出了不同但却意味一致的轻快,如释重负,和喜悦。

经历了内心一系列起伏变化,甚至以为又要重走一遍当时刻骨铭心的逃脱之路的许若彤也被这几位叔叔前后突兀的转变惊愕到了,恬静的目光中流露出茫然。

眼看着慕叔几人眨眼前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此时又是这般激动满怀之色,云爵十分不解,但内心不知为何倒也舒坦了下来,只是还是很多,很多很多想要问个明白的地方。

至于夜修,云爵看着他在典庄一声彪悍的惊呼之后身子往一边跳了起来,想必是吓了个措手不及。

场上其余几帮人只是有些不一的反应,但仍是局外旁观者的模样,几乎没有多大变化。

在留仙镇不可见的几处角落里,出现了短暂而轻微的骚动,但也很快就再度蛰伏了下去。

杜月白从“清秋之境”中脱离出来的那一刻便知道是那人发出的动作,这时候落在地面上便消停了下来,心知没自己什么事了,但心绪难平,意兴阑珊地走回了那座前不遮风后不避雨的酒肆下坐了下来,与韦清秋望向了同一处。

卓云凡几人在空中察觉到了师叔祖的陡然变化,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不得而知,此时见韦清秋转移了对于这怪异酒保的注意力,看向了那座名叫醉仙居的小酒楼,便也一道转换了身姿,静静观望感知。

“许留仙?”韦清秋目中凝色渐渐消隐,平静地看向那间小屋子,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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